幸福来敲门 作品

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新的时代(第2页)

 

很多人对章惇说为相后千万不要报复。

 

章惇答允了,但上位后对旧党之报复,比元佑时旧党对新党有过之无不及。

 

有人说章惇是诈答应了,为相后暴露真面目了。不过章越想来,但宰相也是利益集团的代表,很多事由不得他。

 

就好比作者写书,是你的基本盘啊。

 

章惇一则心底有气,二来没办法手下留情,与哲宗也脱不了干系。

 

最后到了徽宗即位,又来了个建中之政继续调和。调成不成,蔡京就大搞元佑党人碑。

 

有人说王安石要为宋亡背锅,因为是他开启党争先河。

 

熙宁变法自王安石而起,只是贬斥异论出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之后蔡确大兴牢狱,众人觉得有点不妥,但也可以接受。

 

再之后高太后将蔡确贬死岭南,坏了底线,之后章惇所为更甚,到了蔡京直接祭出大招。

 

从王安石,司马光,高太后到章惇,蔡京,好比一个人先斗嘴,然后吵架,再之后动手,最后拔了刀。

 

你说哪个步骤错了呢?

 

肯定是动手以后的步骤。

 

党争一起不死不休。

 

明亡于东林党。东林党何尝不是一群君子啊,可明光宗后这些人上台后都干了啥。

 

还有一群变色龙,熙宁元丰时一个色调,元祐时一个色调,绍圣时又是一个色调。

 

其中代表官员是杨畏,熙宁时是新党,元佑时是旧党,绍圣时又变回新党了,人送外号‘杨三变’。

 

如今这位杨三变已是被御史检察里行,正在台上言辞正激烈地维护新法。

 

期间还有比较中立的邢恕等出言,邢恕非常‘理中客’的样子。

 

邢恕也是奇葩,元佑年时居然想调和新旧两党的矛盾,大家都给我邢恕一个面子,不要再吵了。

 

结果第一个被贬出京的就是他。

 

章越看着台下的章惇、林希、邢恕、杨畏、苏辙、陈瓘……

 

历史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都还没有发生。他们还不知日后那场党争的残酷,也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命运会在党争之中扭曲到什么样子。

 

章越看着台下坐在章惇身旁的林希,这位他与章惇,还有苏轼共同的好朋友。

 

历史上章惇贬斥苏轼苏辙的诏书正是出于对方之手。

 

林希写罢诏书,他掷笔在地大哭道:“从此坏了名节。”

 

章越记得与林希,章衡当年在昼锦堂读书的日子,日后谁也没料到有这一幕。

 

这时陈瓘起了身。为了陈瓘能有恰逢此会的资格,章越突击提拔对方为史馆修撰之职。

 

陈瓘道:“方才所争的熙宁之政是非对错之别,其实不过是所处所见不同。”

 

“天下之政便如乘舟一般,偏重而行可乎?或左或右,其偏一也。两边只有各安其位,明白这个,舟方可行。”

 

“熙宁之政过于偏重,故我等商量稍稍补益,有何不可。”

 

陈瓘说完故意目视章惇,章惇眉头一挑,他如何能忍得有人诋毁熙宁之政。

 

他明知道陈瓘这是在向自己挑衅。

 

章惇看着坐在上首安坐且一言不发的章越。

 

他亦看出章越今日借着修史,把党羽尽派遣于此,便是制造声势要重定元丰国是。但他章惇何惧之有。

 

任他一千人,一万人反对,他亦要维护熙宁之政。

 

章惇道:“熙宁之政当年朝廷诸公一手亲定,抨击之人犹如奸邪误国。诸公,王舒公还在,便有人便要翻政本吗?”

 

陈瓘道:“正是陛下和王舒公还在,故论政本。若有所异议,日后有所改,才是大不孝,大不敬。”

 

“我以为今日诸位再争下去,日后必造朋党之祸,使国家不能趋于中道。而今当真正消除朋党,救国家之弊,方是正处。”

 

章惇闻言稍稍思索觉得陈瓘之言有几分道理,但他的性子刚急,还是难以接受。

 

当即章惇与陈瓘当殿雄辩。

 

章越看到这里摇了摇头,还能说什么。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当殿之上章惇气势凌然,力斥方才陈瓘与孙觉之言。

 

章惇振振有词捍卫了新法后,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王安礼起身道:“章内制,我以为你说得不对,吾兄长并无说,新法立下不可更改。”

 

“相反他曾说过无害于民,无损于国者,不必以己意擅改,若病民伤国,岂可坐视而不改哉?”

 

‘朝廷当此之际,应解兆民倒悬之急,救国家累卵之危,其他一切事都在此之后。”

 

章惇闻言一时愕然。

 

他看向上首的章越,对方向自己刺了一剑,还是最痛的一剑。

 

章越今日果真有预谋,他在延和殿中用最光明正大的手段布了一个局来等候自己。

 

章越平静地目视章惇心道,不要再办了,你要走的路,历史已经走过了,那是走不通了。

 

以后这条路由我带着天下人走吧。

 

章惇深深看了章越一眼。此刻他仿佛一人孤军奋战。

 

他转过头看向王安礼道:“你素反对变法,怎也如此说话?”

 

王安礼长叹一声道:“子厚,我的话句句属实,兄长本也是反对的。”

 

“但后来章丞相变动募役法后,百姓上下称便,但最近他与我等叹道,是章公解民倒悬,实由大益助于新政。”

 

章惇闻此还是难以置信。

 

此刻下首蔡卞亦是起身道:“章内制,诚然这世上安有百代不坏之法。当年行青苗法有弊时,我岳父和吕吉甫也曾请教过章丞相。经章丞相修改过而有所益助的。”

 

“其实岳父当年便曾说过,当时能治理好天下的,除了内兄元责,吕吉甫外,便是章丞相了。”

 

章惇更没有想到,新党中一向最坚定的蔡卞,现在也是完全支持章越。

 

蔡卞给了章惇这一刀,比王安礼的这一刀更痛更狠。

 

当初那个以一己之力,力战天下人,欲决胜负的王安石也对章越改免役法表示赞同了?

 

以后还要改保甲法等等。

 

还是王安礼和蔡卞二人他们自己的意思。

 

他章惇依旧难以置信。

 

而章越依旧高高地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却掌控着这延和殿内的全局。

 

熙宁过去了,如今是元丰之政。

 

一个时代过去了,是又一个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