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 大唐双龙传(雷厉风行 下)
“大势如江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易华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俯瞰全局的平静:“萧铣伪梁,民心尽丧,根基朽烂。林士宏楚军,勾结域外,倒行逆施。此二者,皆乃冢中枯骨,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将军乃当世良将,通晓兵事,明辨是非,难道真要为一具行尸走肉陪葬,让董氏满门忠烈之名,随这肮脏的伪朝一同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满门忠烈……”
董景珍的眼神猛地一颤,如同被击中了最脆弱之处。他董家世代将门,忠义之名重于泰山!若真如眼前之人所言……
易华伟声音缓和了一丝,却更加直指核心:“将军,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为将者,当明大势,知进退,更当护佑一方生民,保全家族血脉。本座此来,非为胁迫,而是予将军一条生路,一个既能保全你忠义之心,又能延续你董氏门楣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直视董景珍挣扎的双眼:
“弃暗投明,顺应天心民意。本座可保你麾下将士性命,保江陵百姓免遭战火荼毒,更可保你董氏一族,在即将到来的新天之下,延续荣光,而非……玉石俱焚,徒留骂名。”
最后“玉石俱焚,徒留骂名”八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敲在董景珍心头。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下去,紧握剑柄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颓然垂落。他闭上双眼,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董景珍缓缓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挣扎,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绝望。看向易华伟,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复杂:
“你…到底是谁?又能如何保证?”
易华伟并未直接回答,他抬起手,对着董景珍书案上那份写着“巴陵异动”的军报凌空虚点。
嗤!
一道凝炼如实质的无形指风射出。军报旁边,一方用来压地图的沉重青玉镇纸,无声无息地化为一蓬极其细腻的粉末,簌簌落下,堆成一个小小的玉丘,而镇纸下的军报却毫发无损!
董景珍倒吸一口冷气,瞳孔再次猛缩!这已非人力所能及!这是近乎神魔的手段!
“本座是谁,将军日后自知。”
易华伟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至于保证……将军只需知道,巴陵之浊,三日内将涤荡一清。香玉山、任少名、艳尼常真之流,其罪当诛。此乃大势之始。将军是顺势而为,保全名节与家族,还是……逆流顽抗,与之偕亡?”
他深深看了董景珍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已经知晓了他的最终选择。随即,易华伟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彻底消散在书房凝滞的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笼罩书房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失无踪。
噗通!
董景珍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望着书案上那堆青玉粉末,又看了看墙上那幅承载着他半生戎马的长江布防图,眼神剧烈变幻。最终,那复杂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一角,一方代表他董氏家主的古朴印信之上。
窗外,更深露重,江陵城的夜,似乎比刚才更加寒冷,也更加……莫测了。
……
与大帅府的冷清不同,在靠近长江码头的另一处深宅大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是梁国水师提督雷世猛的府邸。与董景珍的简朴肃杀截然不同,府内雕梁画栋,灯火通明。暖阁之中,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种慵懒的暖意。
雷世猛斜倚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眼神有些迷离。身上穿着舒适的锦袍,敞着怀,露出圆润的肚腩。一手搂着个娇媚的侍妾,另一只手随意地挥动着,示意歌姬们再唱一曲。
案几上杯盘狼藉,尽是山珍海味。作为掌控长江水道的水师提督,雷世猛深谙乱世生存之道——左右逢源,及时行乐。他一面效忠萧铣,一面又与林士宏的楚军暗通款曲,更与巴陵帮香家保持着“良好”的生意往来,在各方势力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鳅。
“……好!唱得好!赏!”
雷世猛打了个酒嗝,哈哈笑着,将一枚金锞子抛向歌姬。
“谢谢……”
就在金锞子落地发出清脆声响,歌姬们娇声道谢的瞬间——
暖阁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并非被人喝止,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丝竹声、娇笑声、甚至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冰冷、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所有的歌姬、侍妾,包括雷世猛怀中的那个,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神凝固,保持着上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
雷世猛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化作一片惊骇的惨白!他猛地坐直身体,酒气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想喊人,却发现自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沉重如铅,连转动眼珠都异常艰难。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暖阁中央,距离他的软榻不过五步。
那人同样身着深色布袍,身姿挺拔,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平静地注视着雷世猛,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雷世猛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让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易华伟的目光在暖阁内奢靡的景象上扫过,掠过那些被定住的美姬,落在雷世猛惊恐万状的脸上,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没有像对董景珍那样用意念传音,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绝对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雷世猛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