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女子立场
彭阁老稳步出列,“陛下,臣以为冯阁老所言无实证确是实情,但此事的关键,不在于眼下是否能定萧承裕之罪,而在于如何平息流言、守住皇家体面与律法底线。
十王爷虽行事仓促,却点破了两件要紧事,一是宗室子弟或有失德之举,二是民间已因此事生出非议,若再拖延,恐让大庆女子命苦的流言愈演愈烈,动摇民心。
至于案情本身,臣以为不必纠结家事与国事之分,宗室子弟的家事,一旦触及人命、违背律法,便是国事。萧承裕纵妻虐妻、子女流落贱籍,无论是否为其亲手所为,他身为一家之主、宗室成员,都难辞其咎。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追责十王爷的莽撞,而是即刻交由宗人府、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四司联查,一面勘问萧承裕与府中人证,一面核实外家所述细节,更要彻查两个孩子被卖的经手之人,尽快拿出实证。
待查明真相后,既要依律严惩真凶,还袁氏母女公道,更要将查办过程与结果昭告天下,让百姓知晓我朝律法不分亲疏,宗室失德亦会严惩,如此方能挽回名声、平息民怨。”
彭阁老这番话,既未指责十王爷,也未否定冯阁老的顾虑,而是牢牢扣住“平息流言、彻查案情、维护律法”三个核心,句句落在实处。
为何一个六品宗室引发的案子会如此棘手?症结在于,无论宗室爵位品级高低,只要入了皇家玉牒,便是萧家血脉。
按祖制,宗人府虽掌宗室户籍、名封等事,却无独立查办宗室罪案的权力,至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些司法衙门,更无权直接处置宗室成员。
因此,此类牵涉宗室的案子,即便事小,也需多方会商。
宗人府核查身份与祖制,三法司梳理案情与律法,最终汇总所有意见,呈请陛下定夺。
唯有经皇帝御笔裁决,才能依规处置,这才是符合礼制与律法的正确流程。
而后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也说了他们的看法。
刑部尚书当即出列,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彭阁老所言三司联查最为稳妥。萧承裕身为宗室,虽品级不高,但涉及人命与人口贩卖,已触犯《大明律》中谋杀亲妻、略卖人口,两条重罪。
然宗室身份特殊,刑部不便单独拘审,需宗人府出具文书,协同提审萧承裕及其府中仆役、宠妾李氏。同时,刑部可即刻派人追查两个孩子被卖的经手人,从牙行、船帮查起,固定人证物证,确保案情链条完整。待查得实据后,刑部再依律拟定罪名,呈请陛下圣裁。”
话音刚落,大理寺卿亦随之起身,语气严谨:“回陛下,大理寺作为慎刑衙门,臣以为此案需格外注重程序合规与证据确凿。
外家所述虽情真意切,但需核查袁氏急病身亡的医案、两个孩子被带出府的路径、收买孩子者的供词等关键证据,避免因宗室身份特殊而潦草定案,亦要防止有人借此事构陷宗室。待三司查得结果后,大理寺可牵头复核卷宗,确保定罪量刑无偏差,既不纵犯罪之宗室,也不冤无辜之人,如此方能彰显律法的公允,让天下人信服。”
二人所言,一主“追查实证、拟定罪名”,一主“复核监督、确保公允”,既恪守了法司衙门的职责,又顾及了宗室案的特殊性,算是认同了彭阁老“三司联查”的提议。
殿内议论渐歇,都察院那两位二品御史对视一眼,皆选择垂眸敛声,默立原地。
此前彭阁老、冯阁老及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奏言,已将案情症结、查办方向与处置原则说得详尽周全,方方面面皆有顾及。
二人心中清楚,此刻再出面附和或补充,不过是重复赘言,反倒显得刻意,故而索性缄口不言,静候陛下最终定夺。
然而,谁都没想到正熙帝突然看向始终捧着长匣的温以缇身上,声音穿透殿内的沉静:“温尚宫,你身为女官,对此事有何看法?”
见正熙帝提到了温以缇,殿内官员神色顿时各异。
那些此前见温以缇昏迷一月、久未露面,便笃定她失了圣心的官员,此刻皆暗自皱眉。
另有一部分官员则交换着隐晦的眼神,陛下偏问温尚宫这个女官,她终究是女子,定然会站在袁氏母女那边替女人说话,提出些偏向私情、不顾律法与宗室体面的主张,反倒给此事添乱。
而温以缇闻声,双臂轻托长匣稳步出列,动作从容不迫。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柔和的共情:“启禀陛下,臣以为彭阁老三司联查、平息民怨之议,及刑部、大理寺重实证、守程序之言,皆为稳妥之策,臣深表认同。”
话锋一转,她抬首时,目光添了几分恳切:“但臣想从袁氏与两位宗室之女的处境说,袁氏嫁入宗室十余载,勤谨持家却因无子遭厌弃,最终含冤而逝。十三岁的长女为守清白撞柱自尽,十岁的次女遍体鳞伤险些落入深渊。此事之所以让百姓恐慌,尤其让天下女子感同身受,正因她们从袁氏母女身上,看到了自身命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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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以缇的话音刚落,殿内便有不少官员暗自颔首,却也夹杂着几分不以为然。果然如此,温尚宫终究是女子,开口便替袁氏母女说话。
在他们看来,袁氏嫁入萧家十几年无所出,本就该识趣些。要么主动为萧承裕纳妾,帮着开枝散叶,要么干脆自请休弃,断不可耽误萧家香火。
萧承裕虽然后来杀妻灭女、罔顾人伦,可“为续香火”的初衷,在他们眼中竟也算“情有可原”。
更有甚者,悄悄将目光投向十王爷,在他们看来,这事虽是宗室丑闻,却终究是萧承裕的家务事,即便要处置,私下与晋元王商议着办,对外找个由头搪塞过去便是,何必将这点家丑拿到朝堂之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捅出来,闹得人尽皆知,平白折损皇家颜面。
抱有这般想法的官员,在殿中并非少数。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朝堂之上的议事、这天下的执掌,从来都是男子的事。
女子的处境、内宅的纠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私务”,即便涉及人命,也该循着男子主导的规则私下了结,而非摆上朝堂。
只听温以缇继续开口,“大庆女子,自幼需遵三从四德,出嫁后便将一生托付夫家,若遇良人便是幸事,若遇萧承裕这般凉薄狠毒之人,便如坠入深渊,连带着子女都难有生路。如今大庆女子命苦的流言发酵,并非百姓刻意非议皇家,而是她们借此事宣泄心中的不安与委屈。怕自己或家中女儿,他日也落得这般任人欺凌、无处申冤的下场。”
她稍作停顿,语气愈发坚定:“臣以为,此事广而告之固然必要,但不必兴师动众地昭告天下,反倒可交由顺天府牵头,在京城及周边府县的市集、街巷张贴告示。一方面将案情查办进展、最终处置结果公之于众,让百姓知晓皇家绝不纵容宗室失德,律法亦护女子周全。另一方面,可借顺天府这一贴近民间的衙门,传递皇家对女子处境的体恤。既彰显律法严明,又让百姓真切感受到皇家的温度,比宣告更能安抚民心,也更能消解女子们心中的恐慌与不安。”
这番话既认可了此前众臣的提议,又从女子视角切入,点透了民怨背后的根源,最后提出依托顺天府贴近百姓的务实建议,既合情理又切中要害,让殿内不少官员暗自点头。
这位温尚宫倒确实有些能力,言辞切中要害,条理清晰,绝非他们先前所想那般妇人之见、无知浅陋。
但即便如此,仍有部分官员眉头微蹙,暗自撇嘴。
只见冯阁老的亲信曹阁老,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驳斥:“陛下,臣不敢苟同温尚宫之言!”
抬首时,他目光落在温以缇身上,语气严厉:“温尚宫口口声声提及三从四德,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女子本分应是相夫教子、操持内宅,而非抛头露面、议论朝堂政务。并非说温尚宫做了女官,大庆所有女子便都要效仿。若天下女子皆学此例,不安于室、争着插手外事,岂不是要让女子蹬鼻子上脸,乱了男尊女卑的天纲?”
“历来妇人见识短浅,本就难断大事。如今竟要凭着女子视角议论宗室罪案、评判朝堂处置之法,长此以往,女子干政之风渐长,我大庆的江山社稷,岂非要陷入危局?”
他加重语气,字字带着诘问:“更何况,温尚宫怎能仅凭袁氏母女的遭遇,便断定百姓恐慌源于女子处境艰难?不过是借着女子身份,说些偏向私情的话罢了!此案终究是宗室罪案,当以律法、祖制、皇家体面为重,而非被妇人之仁裹挟,本末倒置!”
殿内官员见状,不少人悄悄敛了神色,摆出看热闹的姿态。
两位阁老齐齐针对一位女官,这场争执怕是要闹得更凶。
冯党官员更是难掩幸灾乐祸,暗自盼着温以缇被问得哑口无言。
彭阁老与温老爷等人则眉头微蹙,曹阁老就算是冯党,但这般急着跳出来,言语间满是针锋相对,未免失了阁老应有的沉稳体面。
曹阁老最见不得温以缇踩在男人头上的女人,见她抬眸看来,当即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
温以缇却神色未变,唇边勾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意,从容开口:“曹阁老说下官凭一己之见断定民心,臣不敢认同。臣曾任西北养济院院使,那养济院里收容的数万人里,女子与孩童占了七成有余。她们中,有像袁氏这般被夫家磋磨抛弃的,有因战乱失去父兄、无依无靠的,还有生来便因是女儿身被弃于街头的。
臣与她们促膝长谈过无数次,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身为女子,活着太难。她们要受许多束缚,却无半点自保的依仗。要依附男子过活,却可能因一句无子、无用便被随意丢弃,连带着孩子都要跟着遭殃。”
她语气微微加重,目光扫过殿中:“曹阁老说祖制规矩不可违,可这些规矩,何尝不是将女子当成了任人摆布的物件?生为女子,便要被定义不如男子,嫁为人妇,便要以夫为天,连自身性命、子女安危都难以自主。袁氏母女的遭遇,不是个例,是无数大庆女子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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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此事才会让百姓恐慌,让女子感同身受。下官所言,不是女子视角的私情,是见过太多苦难后,对天下女子处境的如实陈说!”“至于曹阁老说女子干政会乱江山,臣更不敢苟同。女子为官,不是要蹬鼻子上脸,而是要替那些男官看不到的地方说公道话。下官议论此案,不是要违背律法祖制,而是盼着律法能不只护男子周全,也能给女子一丝容身之地。若说女子议事便是乱天纲,那养济院里无数女子孩童的性命,又该由谁来守护?”
温以缇字字恳切却掷地有声,让殿内的喧闹瞬间平息。
连曹阁老都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温以缇话音稍顿,随即转身面向龙椅,语气愈发恳切:“陛下,臣尚还有一事未禀。方才诸位大人已言萧承裕之罪,臣愿再补充一句。若经查实,萧承裕确是罔顾伦常、虐待妻儿,甚至草菅人命,将亲生女儿卖作贱籍,那桩桩件件皆触犯律法底线,皆是不容宽恕的重罪,断不可因他宗室身份便从轻发落!”
我大庆律法,贱籍之身,或为世代承袭,或为获罪流放之人贬谪所致,从非轻易可入之籍。
人口买卖一事,更是朝廷严管之权,百姓是江山根基,亦是赋税根本,其户籍、身份皆归朝廷掌控。唯有自卖自身一事,需经本家宗族见证、官府核查备案,确认其确系走投无路、自愿为奴,方可记入贱籍。
除此之外,任何私自买卖人口之举,皆是侵占朝廷权益的逾矩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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