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三岁 作品

第925章 窥视与囚笼

回到熟悉的城市,霓虹灯如同流淌的金属汁液,冰冷地包裹着行驶的车辆。高槿之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龚思筝看似专注开车的侧影。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高槿之的内心却远非平静。龚思筝那些零碎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话语,像毒蛇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嘶鸣:“资金链”、“风险”、“幌子”、“麻烦”…它们编织成一张模糊却巨大的网,而他自己,似乎正无知无觉地被困在网中央,成为那个最显眼也最可悲的“幌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付出情感和尊严的代价,在一个扭曲的关系里赎罪。但现在,他惊恐地怀疑,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个远超他想象和承受能力的巨大漩涡。龚思筝,这个他曾经以为只是情感扭曲、掌控欲强的女人,其背后隐藏的真相可能黑暗得多。

 他必须知道答案。不是为了反击——他几乎不敢抱有这种奢望——至少,为了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牺牲,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本能,促使他那颗死寂的心开始微弱地、危险地重新跳动,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生存。

 “怎么了?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龚思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调轻松,仿佛刚才在邻市露台上那个语气急促的女人只是高槿之的幻觉。她甚至伸过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动作自然亲昵,却让高槿之胃部一阵痉挛。

 他强迫自己放松肌肉,不让厌恶和恐惧表现出来。他学会了,在这段时间的非人折磨里,他唯一进步的技能就是伪装。 “有点累。”他声音沙哑,找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借口,“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这是一个安全的答案,符合他近期一贯的“状态不佳”的人设。

 龚思筝轻笑一声,意味深长:“是啊,昨晚是没休息好。不过,值得,不是吗?那幅画真的很棒。”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说起来,下周可能还需要你陪我去个地方,见几个朋友,都是搞艺术的,你应该试着慢慢融入。”

 高槿之的心脏猛地一缩。又是“见朋友”?和今天一样?让他这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去她那些搞艺术的朋友的聚会?这本身就显得极不协调。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所谓的“艺术圈朋友”和今天聚会的人一样,恐怕都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应答道,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条件反射。他甚至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僵硬的、近乎温顺的弧度,“你决定就好。”

 龚思筝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甚至带着一种欣赏宠物听话般的愉悦。“真乖。”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在高槿之心上,但他面不改色。

 车子在高槿之公寓楼下停稳。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请我上去坐坐?”龚思筝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指尖冰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 高槿之的身体瞬间僵硬。每一次踏足他的私人空间,对她而言似乎都是一次宣示主权的仪式,一次加深控制的烙印。而对他,则是一次凌迟。

 “家里…很乱。最近没心情收拾。”他找着蹩脚的借口,眼神躲闪,“怕脏了你的衣服。” 龚思筝审视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剥开他勉力维持的伪装。几秒钟后,她忽然笑了,松开了手:“好吧,今天也确实晚了。下次,记得收拾干净。” 她的话像是赦令,又像是下一次的预告。

 高槿之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站在清冷的夜风里,看着那辆昂贵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尾灯像两颗红色的、嘲讽的眼睛,渐渐远去。 直到车子彻底消失,他才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回到冰冷、空荡、充斥着回忆碎片的公寓,高槿之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龚思筝可能涉及的未知危险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未来之上,让他喘不过气。

 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另一股更加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渴望,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想见许兮若。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压下。删除联系方式后的这些日子,他依靠着偷藏起来的旧手机里那几张仅存的照片度日,但那冰冷的屏幕影像根本无法慰藉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他需要看到她真实的存在,需要确认她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哪怕她的生活已经与他无关。

 这种渴望,与他试图探查龚思筝秘密的决心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两根细线——一根通向可能的危险真相,一根通向虚幻的慰藉。

 第二天开始,高槿之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更加分裂的状态。 在龚思筝面前,他扮演得更加“完美”。他努力迎合她的要求,对她那些充满暗示和控制欲的话语报以更“顺从”的反应。他甚至开始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在她接听某些电话、处理某些信息时,看似无意地留意一些细节——电话号码的片段、她提及的模糊人名、她瞬间的微表情变化。

 他像一个生涩的间谍,在猎人的眼皮底下,颤抖着试图收集可能致命的碎片。每一次尝试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穿。他知道,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绝对是万劫不复。

 而另一方面,对许兮若的思念和愧疚,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在敷衍完龚思筝,或者结束一天行尸走肉般的工作后,他会鬼使神差地,绕很远的路,来到许兮若居住的小区附近。

 起初,他只敢躲在街角的阴影里,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向她窗口的灯光。那一点温暖的光晕,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尽管那光亮早已不再属于他。他会站在那里很久,直到灯光熄灭,才像完成某种仪式般,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心里充斥着一种混合着短暂慰藉和更深痛苦的复杂情绪。

 几次之后,他的胆子稍稍大了一些。他开始能够辨认出许兮若的身影。她似乎真的在努力开始新生活。他看到她下班回家,和同行的女同事笑着告别;他看到周末她提着购物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水果;他甚至看到过一次,她的前任凯桥送她到楼下,两人站在路灯下聊了几句,气氛融洽。那一刻,高槿之的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然后又被人狠狠捏碎,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那排山倒海的嫉妒和绝望。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嫉妒,更没有资格打扰。他只是个“死人”,一个被命令“安静消失”的人。他的出现,对她而言只能是困扰和伤害。所以,他永远只敢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像窥视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贪婪地捕捉着她的身影,然后被巨大的负罪感和失落感击垮。

 这天晚上,龚思筝又发来了信息,是一条购物品味“独特”且昂贵的连衣裙照片,附言:“明天陪我去朋友店里试这件,给我意见。” 高槿之盯着那条信息,仿佛能看到龚思筝带着玩味笑容的脸。他麻木地回复:“好。” 回复之后,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他需要透气,需要一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仅仅是个提线木偶的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一次来到了许兮若家楼下。他躲在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后面,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楼门洞,又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夜已经深了,小区里很安静。许兮若的窗户暗着,她还没回来。高槿之心里泛起一丝担忧,随即又苦涩地压下——他有什么立场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高槿之蜷缩在树影里,感觉自己像个可悲的幽灵,游荡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运动鞋敲击地面的闷闷的声响,由远及近。高槿之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屏住呼吸。 是许兮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帽衫,背着书包,正独自一人走过来。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有些单薄,步伐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