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吴漾 作品

第504章 娘,你莫要吓到人家

朔风在并州城头呜咽了一夜,黎明时分,寒气刺骨,虽已有春意入城,但窗棂上还凝着霜花。

李老夫人睁开眼,四下看了看,后缓缓起身拿了个枕头放在身后斜倚着,炭盆微红,却难抵她心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寒意。贴身丫鬟巧云屏息侍立,见到主母醒了,便双手捧起暖炉,走了过去。

“老夫人,”巧云终究轻声开口,“二爷……已在门外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老夫人蓦地抬头,昏花老眼里瞬间涌出浑浊的泪,“这傻孩子!天寒地冻的,骨头都要冻酥了!快,快取我那件厚实的狐裘来给他披上!”

“赶紧的,给我梳头,你怎么不早说呀!”李老夫人挣扎起身,动作竟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麻利,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任凭巧云匆忙为她披上外袍。她甚至未等巧云为她绾好一个完整的发髻,只草草簪了一支素净的银簪,便急急挥手:“快开门,快让真如进来!”

门轴发出艰涩的呻吟,卷进一阵凛冽的寒气。李生缘裹着霜风跨进门槛,肩上、眉梢凝着细碎的寒星,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微微发紫。他抬眼望见母亲,那点冻僵的冷硬瞬间消融,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还未修整过来的沙哑:“娘——”

李老夫人快步走过去,用那双枯瘦却温热的手紧紧攥住儿子冰凉的手,泪水滚烫地砸在他手背上:“我的儿啊!傻孩子,傻孩子!怎的不知心疼自己!巧云,再加点炭,快点!”

屋子里,炭火被拨旺,映红了李生缘苍白的脸。巧云奉上热茶,老夫人亲自接过,塞进儿子手中,看着他一口口咽下。

李生缘觉得暖意仿佛随着热茶渗入四肢百骸,他冻得僵硬的躯体渐渐松弛了下来。

“娘,”他放下茶盏,声音依然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眼神深处是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儿子这趟,实在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些,呜咽着扑打着窗纸。

“……儿子当初去云州,”李生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本想去寺庙里添点香火,不料晕倒在了那里,醒来后,脑袋里一片空白,很长一段时间记不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庙里的师傅们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后来如玉的父亲去施粥,儿子跟着他去了粮铺,再后来一起去了青阳收粮,不聊遇到一件大事……”他喉头猛地一哽,仿佛被冰冷的雪块堵住,后面的话再也吐不出来,只余下沉重的静默在暖阁里弥漫开来。

老夫人枯瘦的手猛地攥紧了膝头的锦缎,指节泛出青白。她嘴唇翕动着,想问,又不敢问,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悲怆的叹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儿命大……”她闭上眼,浑浊的泪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那是为儿子生还而涌出的滚烫感激。

然而这感激尚未平息,更深的痛楚又狠狠攫住了她的心——那个从小在她膝下玩闹、性情豪爽、总爱喊她“干娘”的金不焕啊!那孩子鲜活的面容瞬间清晰,又瞬间被风雪撕碎。“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受苦了……”她终于泣不成声,那呜咽像被揉碎的枯叶,在温暖的室内显得格外凄楚。

李生缘的心被母亲这声悲泣狠狠刺穿。他默默起身,亲自提起温在火炉上的铜壶,将热水注入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双手将茶捧到母亲面前,动作轻缓得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娘,”他的声音沙哑而艰涩,“逝者已矣……您别太伤怀。不焕他……定不愿见您如此。”

老夫人颤抖着手接过茶盏,滚烫的杯壁暖着掌心,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看着儿子低垂的眼帘,那里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她看不透的决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