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李三 作品

第961章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江卿所奏,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然……”朱翊钧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李成梁乃国之重臣,坐镇藩邦,肩负御倭重任。其所行所为,关乎朝廷体面,关乎藩属人心,更关乎前线军心!此等大事,岂能仅凭风闻?”

“朕,尚不知情!满朝衮衮诸公,亦未见有片纸奏闻!”

“江卿……”

说着,朱翊钧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却是从何处,得知得如此详尽?连腊月二十四日这等具体时日、凶犯人数、乃至朝鲜左议政府邸内的惨状,都如亲眼所见一般?”

江东之愣了一下,他原本预想过皇帝会震怒,会质疑李成梁,甚至可能下令彻查……

“臣……”

“臣……臣与朝鲜国请恩使有旧交。年前,请恩使曾致信于臣,信中……信中提及汉阳惨祸及后续种种,字字血泪,臣……臣读之五内俱焚,深感事态重大,国体攸关,不敢不奏!”

“哦?朝鲜请恩使?”朱翊钧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江御史的交游,倒是广阔得很呐。请恩使有了什么话,不跟朕说,反而给你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朕都不知道的事情!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江御史,却从一位朝鲜使臣的私信中,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消息真灵通啊!”

是啊,如此惊天大事,皇帝不知道,六部不知道,内阁不知道,偏偏一个御史从朝鲜使臣的私信里知道了?

这本身,就显得极其诡异和不正常!许多原本对李成梁行径感到愤怒的官员,此刻看向江东之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你消息来源如此蹊跷,所言是否属实?是否被人利用?

江东之脸色涨红,急声辩解道:“陛下!臣虽得之于私信,然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且信中所述,逻辑清晰,细节详实,绝非空穴来风!陛下只需遣一得力之人,赴朝鲜查问,真相立时可明!臣一片丹心,只为社稷,绝无……”

“查问?”朱翊钧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江御史,你身为朝廷命官,监察风纪,难道不知大明律?不知祖宗成法?!”

“自隆庆年间,高文襄公辅政之时,为杜塞言路壅蔽、防止奸人构陷,便已明令禁止‘风闻奏事’!御史弹劾,务必持身以正,查证以实!岂可捕风捉影,仅凭他国一纸私信,便在朝堂之上,公然劾奏国之重臣,动摇军心,扰乱朝纲呢……”

“你说宁可信其有?国事岂能儿戏!若人人皆如江卿这般,听风便是雨,仅凭道听途说便敢在皇极殿上攻讦大臣,这朝堂岂不成了市井谣诼之地……”

“朕问你,你接到此信后,可曾查证?可曾核实?可曾想过这信中内容,是否朝鲜内部倾轧构陷?是否有人借你之手,行挑拨离间之事。”

”朝鲜的国王,是朕亲封的外藩,朕与他也有数面之缘,想聊甚欢,若是李成梁在朝鲜肆意妄为的话,他为何不奏,而是让一个请恩使奏呢。“

“在朕看来,这只是朝鲜内部的党争,有人要故意陷害我大明的宁国公,你啊,可别成了刀子。”

“臣……臣……”江东之语塞,满腔的悲愤和不平,此刻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棉花墙,无处着力,憋闷得几乎吐血。

他知道皇帝是在诡辩,是在为李成梁开脱,可皇帝说的每一句,都站在了法理和程序的“道理”上,让他无从反驳。

朱翊钧看着下方哑口无言的江东之,以及殿内被这番交锋震慑得更加寂静的群臣,知道火候已到。

他缓缓靠回椅背,冕旒玉藻重新遮蔽了他的眼神,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此事,朕知道了。”

“朝鲜之事,纷繁复杂,远非一纸私信可尽述。李成梁统兵在外,肩负重任,纵有瑕疵,亦当由朕明察,非尔等可妄加置喙。”

他目光扫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官员,最后又落回江东之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又带着一丝警告:“至于江卿所奏之事,朕自会派人详加核实。亦会降旨朝鲜国王李昖,明谕于他:若其国中果有冤屈难伸,或驻军果有扰民不法,务必据实奏报于朕!朕为其宗主,定当为其主持公道,断不容藩属受辱,国体有损……”

“江卿,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江东之闻言,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

话都让天子说完了。

身后……空无一人!

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义愤填膺的清流同僚,此刻都像鹌鹑一样缩在班列里,无人出声响应。

“陛下……圣明烛照,臣……无异议。”

“嗯。”朱翊钧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退下吧。”

江东之躬身行礼,脚步有些踉跄地退回了自已的班列。

朱翊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转向一直垂手肃立、心中早已七上八下的首辅申时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申阁老……”

申时行如蒙大赦,立刻出列躬身:“臣在!”

“方才议及去年岁入丰盈,仓廪充实,此乃国本稳固之兆。既国用有余,当思惠泽于民,固本培元。”

“年前的时候,内阁所议‘官立蒙学’章程,正其时也……”

“卿可再将章程要义,当庭奏与诸卿共议,务求周详,早日推行,以广教化……”

“臣遵旨!”

而满朝文武听着天子与阁老的对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什么官立蒙学。

又要来活了吗?

申时行从怀中连忙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奏本,开始详细阐述“官立蒙学”的章程……

这个东西,已经被磨了,修改了好几次了……

满朝官员听着申时行的话,不时抬头看向天子,真的来活了,来的还是大活……

像官立蒙学这种,要先行推动试点,波及很多细则的政务,是需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慢慢积累经验,才能见到成效的……

这就相当于,地方多了一项考核,中枢官员涉及到其中的,也多了一项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