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又是你

博远城修行学院的演武场上,低年级的学生们正笨拙地练习着控剑术,灵光忽明忽灭,飞剑歪歪扭扭,场面看起来有些忙乱又充满朝气。

不远处的草地斜坡上,宋歌和周曦悦却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悠闲地靠坐在柔软的草甸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作为交流生,她们的修为早已远超眼下这些基础课程的水平,开学时那场“试炼”更是让全校师生都清楚这两人实力深不可测,因此也没哪个导师会没眼色地来要求她们必须参与练习。

“啧,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我们刚开始那会儿,”周曦悦叼着一根草茎,含糊不清地说,“也是这么磕磕绊绊的。”

宋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放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只见学院的一位副院长正陪着两人朝演武场这边走来,态度颇为殷勤。

那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陆熙铭和顾远。

陆熙铭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联盟制服,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一边走一边听着副院长的介绍,不时颔首,显得极为认真和亲和。

顾远则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面色冷峻,目光平视前方,对周遭的热闹漠不关心。

这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场上所有学生的注意。

练习控剑的也忘了控剑,纷纷好奇又敬畏地望过去。

“快看!是联盟的代表!”

“陆代表真的好帅啊!好温柔的样子!”

“顾专员也好有型,就是太冷了……”

“他们怎么会来我们练习场?”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传来,宋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周曦悦用手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看那边,那两位‘大人物’又来视察了?还真是闲。”

宋歌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那正被副院长引着、朝她们这个方向走来的几人。

陆熙铭脸上那副完美无缺的“亲民”笑容,在她看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陆熙铭挺能装逼的。”宋歌毫无波澜地心想,“就比如现在。”

她甚至懒得起身,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舒适地躺倒在草地上,还顺手压了压周曦悦的肩膀,示意她也继续躺着,无需理会。

周曦悦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也学着宋歌的样子,重新躺好,甚至还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发出满足的叹息,仿佛眼前的阳光比什么联盟代表重要多了。

副院长显然也看到了这边两位“特立独行”的交流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正想开口提醒她们注意礼节。

陆熙铭却抢先一步,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无比宽容甚至带着几分赞赏:“无妨无妨。年少英才,自有不拘一格的性情。更何况宋歌同学与周同学实力出众,这些基础课程对她们而言确实有些枯燥了。让她们休息便好。”

他说话时,目光温和地落在躺着的宋歌身上,那眼神仿佛一位惜才的长辈在看自家调皮却有天赋的小辈,充满了理解和纵容。

这番话说得漂亮又得体,立刻赢得了周围不少学生的好感,觉得这位陆代表不仅人帅地位高,还如此平易近人,善解人意。

只有宋歌和周曦悦心里同时翻了个白眼。

宋歌甚至懒得回应他那故作姿态的目光,直接闭上眼睛,用实际行动表达“懒得搭理”。

陆熙铭见状,脸上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和兴味。

他并未停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便继续随着副院长往前走去,参观其他学生的练习去了。

顾远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她们的方向,仿佛那一片草地空无一人。

只是在他经过之后,那紧绷的背脊线条,似乎又僵硬了几分。

直到那一行人走远,周曦悦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是你厉害。我看那位陆代表刚才嘴角抽了一下。”

宋歌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淡淡开口:“跳梁小丑罢了。”

只是这小丑,却藏着淬毒的獠牙。

她心中冷笑,这场戏,看来他要唱到底了。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博远城为联盟代表安排的下榻处是一处环境清幽的独栋酒店。

陆熙铭的房间内,视频会议的光屏刚刚熄灭。

他略显慵懒地揉了揉眉心,对一旁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的顾远淡淡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回去休息吧。”

顾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依言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陆熙铭一人。

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抬手解开了制服的顶扣,略显随意地脱下笔挺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似乎觉得有些闷,他信步走向连接着房间的宽阔阳台,打算推开玻璃窗透透气。

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窗框,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

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最毒的蛇信,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后颈的致命之处。

那触感尖锐而清晰,是一柄淬炼过的、极其锋利的匕首尖端。

持匕之人的手法老辣而稳定,角度刁钻。

“谁?”陆熙铭的声音瞬间冷冽下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警惕。

他举起了双手,动作标准而缓慢,显示出无意反抗的姿态,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

“你是谁?”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和一种身居高位者被冒犯的威严,“不管你是谁,最好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但那冰冷的杀意丝毫未减。

陆熙铭微微侧头,试图用余光捕捉袭击者的身影,继续沉着地说道:“如果你是求财,或是受人指使,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与联盟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他的话语逻辑严密,反应完全符合一个突然被身份不明的袭击者挟持的“联盟代表”,没有丝毫破绽。

宋歌的心微微一动,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这一世的陆熙铭并没有重生?

所有的异常只是巧合?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立刻掐灭。

不,不可能!

轨迹的改变,顾远的出现,还有他那看似完美实则处处透着不协调的表现……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他既然要装,那她就陪他演下去!

就在宋歌心神因这一瞬的思虑而出现极其细微缝隙的刹那——

陆熙铭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完全不像一个被挟持者。

原本举起示弱的手肘猛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击出,蕴含的灵力狂暴而精准,直冲宋歌持匕的手腕。

同时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般向侧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脱离了匕首最致命的范围。

宋歌心中巨震,反应也是极快,手腕一翻,匕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肘击,再次刁钻地刺向陆熙铭的肋下。

灵力灌注之下,匕首尖端吐出寸许寒芒。

陆熙铭似乎早有所料,并指如刀,指尖缭绕着淡金色的锐利之气,不闪不避,直接点向匕首侧面。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竟似两道神兵利器相撞!

劲气四溢,将阳台上的轻纱窗帘震得猎猎作响。

两人瞬间在这不算宽敞的阳台空间内交手了十数招!

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灵力碰撞的闷响不绝于耳。

近身搏杀夹杂着精妙的术法对拼!

陆熙铭的招式看似中正平和,实则狠辣老练,每每攻其必救,对灵力的掌控更是妙到毫巅。

宋歌越打越是心惊!

这人的修为绝对不在她之下!甚至可能……

他隐藏得太深了!

就在一次硬拼之后,两人身形乍分。

陆熙铭看着再次揉身攻上的宋歌,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低声道:“你的气息……还是这么让人熟悉。”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宋歌心中最深的疑窦!

他果然!

就是这一分神的瞬间!

陆熙铭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掌心中一道暗藏的灵符骤然激发,一股阴寒的束缚之力瞬间缠向宋歌。

宋歌虽及时格挡,却仍被那诡异的力量擦中了左臂。

“唔!”她闷哼一声,只觉得左臂一阵刺骨冰寒,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半分!

心知不能再恋战,更不能再被他拖住。

她毫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如同夜枭般倒飞而出,瞬间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陆熙铭并没有追击。

他只是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指尖沾染了一抹从宋歌左臂伤口处溅落的、温热的血迹。

他低头看着指尖那抹鲜红,缓缓送到鼻尖轻嗅了一下,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和疯狂的深邃笑容。

阳台上,一滴殷红的血珠正沿着栏杆缓缓滑落。

他对着宋歌消失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缱绻又阴冷的声音,轻轻唤道:

“宋歌……”

这两个字,彻底揭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早已等待多时。

左臂上传来的剧痛让宋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她不是个会轻易喊痛的人,但这伤处传来的不仅仅是皮肉之苦,更有一股阴寒刁钻的灵力在不断侵蚀她的经脉,试图钻入她的丹田紫府。

陆熙铭,是真的下了死手!

而且手段极为阴毒!

她不能回宿舍,这副样子肯定会惊动周曦悦和其他人,她暂时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宋歌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敏锐感知,闪身躲进了学院后山一处更为偏僻的小林子里。

这里平时就人迹罕至,深夜更是万籁俱寂。

她踉跄地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

颤抖着右手撕开左臂伤口处的衣袖,借着稀疏的月光查看。

只见整个白皙的小臂上,缠绕着一圈狰狞的焦黑色伤痕,皮肉可怕地外翻着,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液,更可怕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道细小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在蠕动,试图往更深处钻去。

钻心的疼痛和那股阴寒之力正是来源于此。

宋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都带着颤音。

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压制那股入侵的异种能量,却发现收效甚微,那黑气极为顽固,甚至还在缓慢吞噬她的灵力壮大自身。

‘太大意了!’宋歌心中懊悔万分。

重生以来实力一路高歌猛进,尤其是相对安逸的生活,竟然让她放松了警惕,习惯了将疗伤丹药和各种物资随手放在宿舍的行李箱里,连那枚至关重要的空间戒指也因为觉得在校内无需时刻佩戴而收了起来。

此刻竟是连一颗最基础的解毒化瘀丹都拿不出来!

日子过得太顺,竟让她差点忘了这是步步惊心的末世!

而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明面的丧尸,而是人心!

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宋歌瞬间警醒,右手紧握成拳,仅剩的灵力凝聚起来,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处的黑暗。

月光下,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那人身材异常高大挺拔,一身纤尘不染的宽袖白衣,衣料质地厚重顺滑,在月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银色长发,如同月华织就的瀑布,随着他优雅的步伐微微晃动。

他不疾不徐地向宋歌藏身的方向走来,步伐从容得不像是在深夜的荒郊野岭,倒像是在自家庭院中漫步。

宋歌眯起眼,强打精神试图看清来人。

待他走近,月光足够照亮他的面容时,宋歌的心猛地一跳!

银发,白衣,超然出尘的气质……这身影,这感觉……

宋歌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而惊险的画面——危机四伏的试炼区,她命悬一线,重伤濒死之际,也曾见过一个类似的银发白衣身影……

只是那时她很快就不省人事,后续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此刻,这人竟然再次真实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银发男子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海的眸子落在她惨白的脸和狰狞的伤口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一蹙。

他的声音清越如山泉击石,带着一丝淡淡的、似乎真的感到疑惑的意味:

“怎么又是你?嗯……怎么次次见面,你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他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只是遇到了一个总在倒霉的熟人。

他记得我?

宋歌诧异。

尽管剧痛难忍,但宋歌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直觉告诉她,这个神秘的男人深不可测,但似乎对她并无恶意。

她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语气虚弱却带着几分调侃:“可能……我运气不太好吧?”

话一出口,她就因牵动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银发男子闻言,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他走上前,优雅地蹲下身,与宋歌平视,目光再次落到那不断渗着黑血的伤口上。

“蚀灵咒的变种……倒是阴狠。”他淡淡点评了一句,然后抬眼看向她冷汗涔涔的额角,“很疼吧?”

宋歌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

但她此刻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抿紧苍白的唇,没说话。

银发男子也不再问。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方素净的银白色丝质手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胳膊上淋漓的鲜血。

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稍稍安抚剧痛的凉意。

擦拭干净后,他如玉修长的手指在伤口上方虚虚一拂,一道柔和清冽的白光闪过,那不断外涌的血液竟然瞬间止住了,那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也奇迹般地减轻了几分,虽然依旧难受,但至少在了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宋歌惊讶地看着他。

却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又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透明瓷瓶,瓶身仿佛由冰晶凝成,里面晃动着半瓶琉璃色的液体。

他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浓郁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让人精神一振。

“忍一下。”他话音未落,便将那琉璃色的液体精准地滴在了宋歌皮肉外翻的伤口上。

一股仿佛能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猛地袭来,远超之前!

那感觉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骨头缝里!

宋歌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几乎要痛得晕厥过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银发男子似乎早有预料,一只手稳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蚀灵咒根须已生,需以‘琉璃净火’焚尽,忍过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