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碧纱帐失了束缚,...
孤灯昏黄,照得云纹黄绢也染上了惨淡的颜色,显得那血书的“诛王钦”三个字越发黯淡破败,窦晏平蓦地想起最后一次面圣时,太和帝疲惫灰暗的脸,心中涌起强烈的哀伤愤恨。
局势坏到这个地步,竟要天子以血书下密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有负圣恩。
“圣人血书拟诏,叮嘱我暗中召集仁人志士,共诛王钦,匡扶社稷。”应穆卷起圣旨放回怀中,“窦刺史,午将军,二位可愿与我同道?”
“好!”田午头一个出声,心绪激荡着,看了眼裴羁,“我干!”
“午将军大义。”应穆点点头,看向窦晏平,“那么窦刺史?”
窦晏平抬眼,裴羁站在应穆身后,半边脸落在阴影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样随时可能诛九族的事,他倒是敢放心找他。窦晏平收回目光:“算我一个。”
“好!”应穆一颗心落了地,“有两位襄助,大事何愁不成?”
田午到此时,已经将先前的疑虑全然打消,今次不比往日,这是她头一次揭开朝堂神秘的面纱,那条向上的,历来只许男人行走的通道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在激荡的情绪中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人马我能调动一千五,若是再想想办法,还能再加出来五六百,但那样就怕招引注意,增加风险。”
应穆下意识地去看裴羁,裴羁颔首道:“一千五,够了。”
此次并非上阵厮杀,而是要出其不意引王钦入彀,一举诛杀。如此,则求的是快狠准,行事首要便是机密,人贵在精,不在多。毕竟王钦手下的禁军加起来十数万,比人数的话,无论任何也比不过。
应穆点点头,知道他一向缜密稳重,既如此说,必是已经考量好了,又看向窦晏平:“窦刺史意下如何?”
“我前些天已调动六百牙兵入京,最迟月底前能到,城中两府亲兵数目需要再行核实,不过,”窦晏平看一眼裴羁,“你准备怎么把人送去长安?”
但凡有军马调动,必然逃不过监军的眼睛,尤其卢崇信又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再说魏州到长安一千余里,中间要经过数个节度使的辖区,这么多兵马一起出动,谁不会疑心?
田午担心的也是这个,早已想问只是不得机会,就听裴羁沉声说道:“前几日我建议节度使向御马监进贡良马五百匹,节度使已然采纳上奏,批复应当这两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一匹马配两名押送的骑手,由午将军带队送往京中。”
田午松一口气,只要有上面的批复,就能名正言顺地进京,可剩下的五百人,难道不带吗?“剩下五百人呢?”
“再过几日节度使要向京中各府送消暑礼,午将军备好花名册交给我,到时候便是这批人押送进京。”裴羁道。
四时节令,田昱照例会向宫中、禁中、各王府、各相公府和长安各要紧人物送节礼,以示亲厚关照之意,这是年年办惯了的事,田昱不会细查,一般都是交给他全权安排,这送节礼的人员、行程,他都能悄无声息地安插上。
至于那一千名送马的士兵,拿着批复提前两天出发,昼夜兼程赶去长安,即便途中有人觉察不对上报朝廷,有中书、门下顾、沈二相坐镇,消息也不会向上呈送,御马监的养马场就设在禁宫北面的御苑,到时候送马人便在养马场暂时落脚,只等时机一到,就从北宫门进入宫禁,悄无声息行事。
应穆点点头,到此时高悬的心放下大半,这才将底细和盘托出:“无羁,窦刺史,午将军,六月初一一早圣人将在三清殿祈
福,届时顾相与沈相将以祝祷为由邀王钦和他的党羽进入正殿,监门卫的内应会趁机打开凌霄门放你们入内,午将军负责守住北三门和九仙门、玄化门,窦刺史把守三清殿,窦刺史出身禁军,各处人头都熟,若是能先去探探底就更好了。”
汪琦,河东节度使,刘凤,陕州节度使,都是去代州经过之地,想来他贬去代州也是事先有所筹划,为的是就近联络起事。心潮起伏着,裴羁终还是摇头:“预祝郡王马到功成。”
“你再想想吧。”应穆叹口气,戴上斗笠,“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去。”
疾风卷着瓢泼大雨,一霎时冲上廊庑,打得衣袍半湿,应穆顶着风雨消失在大门外,裴羁慢慢向内院走去。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她已经睡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是不是在跟他做戏?
叶儿在外间值夜,闻声而起:“郎君怎么这会子来了?”
“娘子睡了?”裴羁低着声音。
“睡了好一会儿了。”叶儿道。
裴羁停住步子,有一霎时犹豫着不愿吵醒她,下一息到底还是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盏小灯放在角落,照出昏黄的光影,她睡得熟了,帘幕低垂着,一室暖香。裴羁慢慢向床前走去,疑虑如同毒蛇啃咬,让人片刻也不能安静,慢慢撩起一点帐子,终于看见了苏樱。
长睫毛垂下虚虚的阴影,梦中微微皱着的眉,裴羁伸手抚平,她忽地睁开眼。
有一刹那恍惚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眨眨眼看清楚是他,带着睡意低低唤了声:“哥哥。”
只消这两个字。一切全都抛却,在无法克制的激情中,弯腰低头,紧紧拥抱住她。
苏樱觉得脸上有些湿凉,是他衣上沾的雨水吧,弄得薄薄的夏被也湿漉漉的,怪异又陌生的感觉。他紧紧抱着,微凉水湿的唇摸索着,印上她的唇,苏樱偏头躲过:“你身上都湿了。”
裴羁连忙起身,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冰着她了,懊悔自己的大意,急急甩脱外袍,俯身时便带了歉意:“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微凉的身体贴近了,隔着被子搂住,苏樱低头埋在他胸前,他摸索着又要来吻,她只是不肯抬头:“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裴羁无奈,只在她发心里亲了一下,她是真的困了,身子软软的,软而粘涩着的语声,让人心里突然起了异样的欲望,又怕吵得她睡不好,不得不极力忍着,“你睡吧。”
苏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依旧在她头发上到处吻着,怎么都不够似的,弄得她有些痒痒,只是钻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半晌,才像困倦之极,微哑着嗓子开口:“方才是谁来了?你去了那么久。”
嘴唇刚吻到她的额角,裴羁又顿住。她终是问了,虽然同一个屋檐之下想要瞒她并不容易,但这样风雨之夜,若非留心,又怎么知道前院的动静。
疑虑蹿出来翻腾着,让人怎么也不能安宁。追究?还是像从前那样,可以哄骗着自己?在无法决断的纠结中紧紧拥抱着她,她呼吸清浅,透过中衣落在他胸膛上,裴羁终是做出了决断。
若只牵扯自身,不问也罢,无论她是真是假,只要她肯在他身边就好。但此事关系朝堂,更有无数人会受牵连。轻轻抚着她柔软厚密的长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朝中过阵子可能有变故,方才是来商议的。”
苏樱心中一凛,闭着眼只装作半梦半醒的迷糊。所以窦晏平和田午都是为了此事来的?是什么事,竟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串联到了一起?知道不能再问,隔着被子抱住他,许久
,懒懒嗯一声。
拖着悠长散漫的余韵,她仿佛是真的要睡着了,之后再没有说话,裴羁在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一下下轻吻着,从额头,到脸颊,又道嘴唇:“睡吧,念念。”
诱饵已经抛出,是真是假,他却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在昏暗中睁着眼,听见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屋檐下滴着水,滴滴答答,急如战鼓。
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如此亲密无间地搂抱着,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能怪谁呢?一切后果,都是他一手造成,便是她作假背刺,他亦无话可说。
苏樱又向他怀里窝了窝,雨后清寒,唯有他是温暖的所在,在半梦半醒中不由自主靠近着,渐渐沉入梦乡。
翌日一早。
裴羁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苏樱还睡着,眉眼低垂,恬静的睡颜,裴羁轻手轻脚走出去,吩咐叶儿:“我有公事要出去,上午不回来,待会儿娘子起来了跟她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