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清明(第2页)
李渔任由他扶着转过应龙湾,轻轻叹了口气:“今夜老爷子安排你会见李清和岳展,可有什么计较?”
杨炯闻言,眉间腾起怒意,袖中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李清真是越发糊涂了!竟敢勾连李泽搅弄风云,当这皇城是她的戏台子不成?就算崔穆清昨夜殁了,李漟又怎会支持她?真是异想天开!”
“唉,说来也是可怜。”李渔望着水中破碎的光影,眼底泛起怜悯,“长姐被母后寄予厚望,硬生生将宗室重担压在她一人肩上。偏生又摊上这些个不省心的弟妹,整日里周旋算计,饶是铁打的心肠,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杨炯剑眉紧蹙,冷哼一声,袖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岳展那差事,我已想好,就命他即刻去登州,随船押运粮草前往倭国,顺带料理撤军诸事。他本就是麟嘉卫粮道官,这般安排,量他也找不出推脱的由头。”
李渔听了,眉间拢着愁云:“说起来也是不巧,宝宝原计划端午才进京,偏生被陆萱强拘了来,原是为给王修和耶律拔芹瞧病,谁曾想会遇到这事。如今李清有孕尚不足三月,便是宝宝那神医妙手,今夜把脉怕也难有十足把握。”
“依我看,李清那心思诡谲,怕不会单独前来。”杨炯揉着太阳穴,神色疲惫,“此番赴约,估计除了岳展,李漟和代王都会跟着来。她们这是想保住腹中胎儿,留条后路呀!
唉,这局面着实棘手!若换作自家兄弟,我还能拿个主意,可如今这尴尬境地!父亲这安排,分明是将我架在火上烤!”
他沉吟片刻,又道:“且等回去与宝宝商议,探探她的口风。若那胎儿是个死胎、畸形,或是女娃,李清也就死了那份心思;若是男胎……”
话音戛然而止,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李渔见状,知道他对李清生了杀心,忙转开话头,对着身后唤道:“阿福,给我二哥备的长安春可妥当了?”
“公主放心!早早就封好了酒坛,就等着您吩咐!”阿福赶忙提起朱漆描金酒坛示意完备。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李泌墓前,只见青烟袅袅,供桌上摆满鲜果点心。一位素衣女子正踮着脚,用帕子仔细擦拭墓碑。
李渔望着这一幕,幽幽叹道:“瞧瞧这盛姑娘,倒比那齐王妃更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杨炯搀扶着李渔款步上前,见盛春韶盈盈欲拜,忙抬手虚拦:“盛姑娘何须多礼。”
盛春韶垂首敛衽,指尖轻捻着素色裙裾,对着墓碑温声道:“殿下,侯爷看你来了。”
“瞧你这副见外的模样!”李渔柳眉微蹙,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在这南山寺晨昏侍奉近一载,焚香添烛、擦拭碑石,事事尽心。旁人装聋作哑便罢了,你怎也跟着糊涂?须得把该有的名分争回来,莫要辜负了这花样年华!”
这番直言不讳的话,惊得盛春韶双颊绯红如霞,绞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颤,头垂得更低了。
杨炯见状苦笑,挑眉示意李渔此刻还戴着人皮面具。
李渔气鼓鼓地从阿福手中接过酒坛,当下也不再言语,朝着墓碑轻洒祭奠。
杨炯无奈,只得向盛春韶解释:“内子心直口快,还望姑娘海涵。”
盛春韶悄悄瞥了眼李渔平凡的面容,心中暗自诧异镇南侯夫人怎生得如此模样,面上却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杨炯见阿福指挥仆役摆好供果,纸钱在风中化作灰蝶纷飞,李渔正代为祭祀时,忍不住开口询问:“盛姑娘,可打算在此守墓多久?”
“三年。”盛春韶语气坚定,眼中闪着执着的光。
“崔穆清可曾来见过你?”杨炯追问道。
盛春韶轻轻摇头,声音如蚊蝇般细小:“殿下为护百姓而死,总得有个女子为他守墓。齐王妃深陷是非漩涡,能保平安已是万幸。我做这些不求旁的,只求夜半梦回时,能得个心安罢了。”
说着,她抬手轻抚墓碑上斑驳的刻字,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杨炯望着盛春韶单薄的身影,喉间滚动数次,方涩然开口:“你这般……往后可如何是好?”
话未说完,已觉多余。
长安城里早将她守墓之事编成话本,街头巷尾皆赞其情深义重。可这虚名虽好,却似无形枷锁,锁住了女子一生的姻缘。
盛春韶指尖轻抚过墓碑上斑驳的刻痕,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眸中尽是追忆:“人这一辈子,最怕太早遇见惊鸿之人。我呀,早在初见殿下时,便将心牢牢系在他身上了。”
杨炯见她眉间缠绕着化不开的愁绪,到嘴边的话语又生生咽下。
无奈转身接过阿福递来的长安春,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青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珠。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仰头将剩余酒液一饮而尽。
杨炯望着墓前堆积如山的供品,闻着缭绕不绝的香火,轻声道:“我曾与你三姐打赌,说长安百姓绝不会忘了你。你三姐却道,岁月流转,再深的恩情也会被时光冲淡。今日看来,到底是我赌赢了。”
言罢,他久久凝视墓碑上“齐王”二字,终是伸手搀扶李渔,缓缓转身。
细雨不知何时已停,日头渐高,二人渐隐翠山。
行未多远,忽有清吟自身后传来,声调婉转,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世深不知天有命。缘浅惟叹自累身。
从来胸中无一事。遇君便成伤春人。”
声随风逝,杳然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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