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九钟齐鸣
长安城头,乌云压檐,铅色的天幕仿佛被巨灵神擂破,天河倾泻,暴雨如柱。
雨脚斜飞,击在朱雀大街百年不朽的青花石上,溅起银白碎沫,恍若十万银鳞腾跃。
龙首河水涨,顷刻没踝,千株古槐被雨鞭抽得俯首,万杆军旗湿透,黏缠旗杆,如死蛇不舞。
雨幕尽头,雪牡丹号通体玄铁,舰首雕牡丹,以火漆涂之,赤红如血,在雨里绽出幽暗寒光。
舰身两侧,铜炮森列,黑黢黢炮口似冥府开眼,一眨不眨,窥伺人间。舰楼三层,飞檐斗拱,覆以琉璃瓦,雨注如帘,沿檐垂落,恍若流沙飘绸,动人心魄。
桅杆高耸,十面白帆齐收,铁链横陈,如巨蟒缠桅,发出铿锵之声。
舰首杨渝,身披赤红山文甲,手握长枪,腰悬金符,雨鞭抽面,不眨一眼。其眉似远山之青黛,眸若寒星坠海,鼻挺而唇薄,下颌一线,如刀裁玉。
英气逼人,气势冲天。
杨渝抬眼,扫视广场。
广场之上,十万百姓蚁聚,刀枪如麻,旌旗杂陈,雨水顺着矛尖滴落,汇成殷红小溪。彼辈虽衣着各异,然难掩眼底狂热,仿佛一群被放出笼的疯兽,嗅到血腥,便欲噬人。
杨渝眸光冷冽,忽启朱唇,声如断冰:“侧舷!满炮!”
令出如山,舰身微侧,铁锚“砰砰”抛下,锚爪入石三尺,锁链绷直,发出嗡嗡震鸣。
舷窗齐开,黑炮推出,炮口森然,如百鬼张口。炮手皆赤膊,肌肉鼓凸,雨水沿背脊滑下,油亮似漆。
一人扛开花弹,弹体如瓮,刻“神威”二字,填入药包,筑以铁杵,复插引线,动作整齐,如演大戏。
须臾,百炮列阵,炮口微昂,指向人群,杀气凝成实质,雨丝亦为之断裂。
杨渝拔步,行至主炮一侧,手抚炮身,忽振臂高呼,声破雨幕:“本将神符卫大将军杨渝!尔等听真:聚众兴事,祸乱天下者,杀无赦!”
其声初如凤唳,继似龙吟,滚滚荡荡,压过风雷,震得广场屋瓦齐颤。
言罢,侧身回首,亲兵递上火把,火把以松脂灌之,燃于雨中,火苗幽蓝,腾腾而起。
杨渝手腕一转,火把划出一道弧光,照她面庞,冷若玄铁。她死死盯住人群,目光所至,众心皆冰。
百姓见此情形,先是一静,继而骚乱再起。
一壮汉越众而出,袒胸露乳,胸毛如猬,手执斩马刀,刀背敲盾,当当山响:“谁说聚众兴乱?老子奉天子令,乃正义之师!”
“就是!萧淑才是反贼!”
“别怕她!她是天波府的人,与萧淑一伙!杀!”
“杀——!”
吼声如潮,一波高一波,众人挥刀,刀光映雨,亮若银蛇。
前排数百人,齐冲向神策卫,神策卫突然受到攻击,后军本已凌乱,现在又被这股疯潮一撞侧翼,竟如裂帛,向后退去。
雨水搅血,脚步踏泥,广场瞬成沼泽,人踩人,马踏马,哀嚎与怒吼并作。
杨渝眸光一凝,毫无迟疑,抬起一腿,踹在主炮炮身。
炮口微偏,正对人群最密处。
只见其略一俯身,火把递引,“嗤啦”一声,火星四溅,引线燃如赤蛇,钻入炮腹。
“砰——!”
天地为之一白,雨幕为之一断。
雪牡丹号巨震,舰尾猛昂,铁锚拖石,后退丈许,锚爪刮地,划出两道深沟,沟中雨水瞬间沸腾。
炮口喷火,火球如日,坠向人丛。
开花弹触地即爆,铁壳碎裂,内藏百枚小弹,携火携铁,横扫十丈。
爆炸中心,数十人顷刻化雾,血雨肉雹,向四方喷射。一圈人如若麦秆,被无形巨镰扫折,残肢断臂,混泥带水,滚落四处。
有半截身子落地,尚不自知,双手撑地,爬两步方倒;有头颅飞起,撞在石狮,双目仍睁,口型尚吼“杀”字。
人群静了一瞬,继而如若滚油入水。
前排者,面被热血一烫,伸手摸脸,见掌中碎肉,眼珠尚连筋络,登时“哇”地呕吐,吐未半,腹内又翻,连黄水亦是呕出。
后排者,被冲击波掀翻,仰面跌水,口鼻俱灌,挣扎而起,见前方空地,原本人头攒动,如今只余焦黑大坑,坑沿残肢,如被恶兽啃噬,雨水一落,“嗤嗤”冒着白烟。
有一少年,刚才挥刀最勇,此刻却被炸去双腿,坐于泥中,双手扒地,狂嚎:“我的腿呢?谁见我腿?!!”
其声凄厉,盖过雨声。
又有一老者,须发皆燃,奔两步,倒地不起,大雨竟浇不灭其须上之火,疼得他满地打滚。更有妇人抱子,子已失首,妇人却死死搂住,以手掏泥,堵子颈腔,哭喊:“娘给你堵血,堵了就不流了……”
杨渝面无表情,复又抬手,再喝:“尔等若不怕死!尽管来试!”
声未落,身已回,望向舰侧卢启。
卢启会意,拔刀怒吼:“炮兵准备!兴乱者,杀无赦!”
“兴乱者,杀无赦!”
“兴乱者,杀无赦!”
“兴乱者,杀无赦!”
百炮齐应,炮手复填弹,铁杵捣药,砰砰有声,与雨点相和,如催命鼓点。
广场之上,众心皆裂,方才热血,瞬间化冰。
魏国公李若宰立于千牛卫阵前,银甲湿透,白发贴颊。他早年随先帝定天下,刀口舔血,箭镞啄肩,未尝眨眼。
可今日一发炮弹,将其数十年信念,炸得粉碎。他目睹前排精骑,被一炮撕成碎缕,战马受惊,扬蹄人立,将背上骑士掀翻,落地即被乱蹄踏成肉泥。
他嘴唇哆嗦,伸手欲呼,却发不出声。
身后,数万百姓,如退潮之水,掉头狂奔,人挤人,人踩人,蓑衣被撕成碎片,草鞋散落一地,银锭铜板,滚入泥水,无人敢拾。
只听得有人哭喊:“我不要银子!我要回家!”
有人跌倒,被后来者踏腹,肠穿肚烂,哀嚎两声即没。更有人,将手中刀远掷,抱头鼠窜,唯恐刀光引炮。
李若宰见此,忽地拔出长刀,刀指杨炯,怒吼:“小子!你到底是要帮谁?屠戮百姓,你名声不要了?!”
其声嘶哑,似被火燎。
杨炯面如玄铁,目似寒星,闻言,只微抬下颌。
见李若宰身后五千千牛卫竟挥刀向百姓,意图阻止百姓奔逃,他冷笑一声,调转枪口,对准千牛卫与散众之间,悍然扣动扳机。
“嗒嗒嗒——!”枪声如爆豆,铅弹扫过石板,石屑与水齐飞,溅起一丈高。
千牛卫战马,被石屑击面,疼痛难忍,前蹄高扬,将骑士掀翻。
有一骑,躲闪不及,被流弹击穿胸甲,血花喷出,染红雨幕,尸身坠马,足尚钩镫,被马拖出十丈,泥地留一道血痕。
众千牛卫大骇,齐退三步,肝胆俱裂。
杨炯收枪,朗声如钟:“天下事,自有朝廷公卿决断!乱国者,杀无赦!”
言罢,回身大吼:“全线压上!机枪列阵!”
麟嘉卫得令,百人齐动,推机枪上前,枪架支地,雨点打在冷却筒上,叮当作响。
百枪齐指,火舌欲吐,杀气凝成黑云,压向人群。
“乱国者,杀无赦!”
“乱国者,杀无赦!”
……
吼声如雷,滚过广场,闻者心胆崩裂。
这十万百姓更是被这超出认知的火器彻底剿灭的心气,溃散百姓中,一瘦小汉子,忽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掷向李若宰,元宝滚至马蹄前,溅泥水湿。
“银子我不要了!我不想死!”喊罢,掉头钻入雨幕。
有一便有二,霎时间,银锭铜板,如冰雹乱飞,落处,泥水开花如春园。
十万百狂奔四散,有人丢刀,有人弃笠,更有人,为跑快,扯掉外衣,赤脚奔逃,脚底被石划破,留下一路血印,亦是不顾。
李若宰见此,深知若百姓不在,那宗室谈判筹码皆无,当即挥刀怒吼:“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走!”
五千千牛卫得令,咬牙挥刀阻拦,欲拦人潮。
刀未落,杨炯双目赤红,怒吼震天:“给老子打!”
麟嘉卫得令,百枪齐发,火舌喷吐,铅弹如蝗,扫入千牛卫阵。前排重甲,被弹雨撕纸般裂透,血雾腾腾,后排被冲击力掀翻,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