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的林锦 作品

第773章 天龙(1)(第2页)

李采薇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巨石砸进深井。教堂的彩绘玻璃渣在沙地上跳了跳,祭坛上那截预制板跟着颤了颤,缺头的耶稣像怀里的十字架“哐当”撞在砖缝里。

“是炮声?”小芸猛地攥紧手链,珍珠硌得掌心生疼。她往教堂门口退了半步,鹅黄色裙摆扫过散落的圣像碎片,“这方向……像是北塘炮垒那边。”

李采薇按住小腹的手陡然收紧,指节泛白。灵虚观就在北塘以西的山坳里,裴敏的炮垒群正对着那个方向。第一声炮响还没散尽,第二声便接踵而至,这次更沉,带着胸腔共振的嗡鸣——是A326炮垒的“龙卫-914型超重型臼炮”,那种210毫米口径的大家伙,炮弹落地时能掀翻半座小山,声音像钝斧劈在冻土上,一下,又一下,节奏慢得让人窒息。

“咚咚——咚——”

第三轮轰击突然密集起来,像是有人在天边擂鼓。这次的声音更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是155毫米加榴炮的动静。炮弹划破云层的呼啸越来越近,教堂的尖顶开始簌簌掉灰,玫瑰窗残存的玻璃渣在阳光里闪成碎星。小芸扶着斑驳的墙壁滑坐在地,手链上的珍珠滚了两颗,在沙地上弹向祭坛,撞在耶稣像的预制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他真的……”小芸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裴将军真的开炮了?”

李采薇没说话,只是望着教堂穹顶的破洞。第四轮炮声来得更猛,是混合着多种口径的齐射——臼炮的闷沉、155毫米炮的锐利,还有零星几声更响的轰鸣,该是仓库里那几门缴获的203毫米重炮。声波撞在教堂的石墙上,震得十字架晃了晃,钉在上面的铁丝发出“咯吱”哀鸣,像在模仿当年牛头寨被炸毁的岸防炮。

她忽然想起今早裴敏出门时的样子。他把药瓶塞进她包里,军靴上的盐霜还没擦净,说“去炮垒做例行检修”。那时他后颈的筋绷得像弓弦,她该猜到的——督帅的命令从来不是“检修”那么简单。灵虚观的药能吊着她的命,也能成为绞死裴敏的绳,而现在,他正亲手炸断那根绳。

“夫人,我们的药……”小芸突然抬头,眼里的水光混着恐惧,“灵虚观要是被炸平了,那药……”

炮声突然停了半秒,像是喘口气。紧接着,更密集的轰鸣铺天盖地压过来,这次带着明显的爆破声,该是炮弹命中了灵虚观的石墙。教堂的地砖在脚下起伏,像浪里的船板,李采薇扶住摇晃的圣水盆,指尖触到盆底的锈迹,那里还留着她刚才按上去的指印,此刻正随着震动一点点晕开,像朵正在褪色的血花。

她想起妙觉和尚那句“以小侍大为智”。当年她以为是劝降的话术,现在才懂,这“智”里藏着多少身不由己。裴敏炮轰灵虚观,是向督帅表忠,也是断自己的退路——可炮声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臼炮那种闷雷般的钝响,也不是155毫米加榴炮的锐啸,而是一阵密集得像冰雹砸铁皮的轰鸣——是火箭炮齐射。那种122毫米口径的“冰雹”,炮弹拖着白色尾迹密密麻麻划过天际,声音像无数把剪刀同时剪断空气,教堂的彩绘玻璃渣在沙地上跳得更欢,祭坛上的预制板被震得离地半寸,又重重砸下,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是……是‘冰雹’火箭炮!”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曾在裴敏的作战地图上见过这种武器的标识,“这是要把灵虚观夷为平地啊!”

李采薇扶着斑驳的墙壁,指尖抠进砖缝里的沙粒。小腹的绞痛越来越烈,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在里面搅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旗袍的立领。她知道,裴敏这是动真格的了——先用臼炮敲碎灵虚观的外围工事,再用155炮试探对方的反击能力,最后用火箭弹摧枯拉朽。

这是庐州军出身的将军标准起手式,相当于给对方打个招呼,接下来有可能就是宛如蝗灾一般铺天盖地的自杀式无人机,以及fAB-3000那类重型航弹再去啃骨头。

炮声突然歇了。

不是停顿,是彻底的死寂。教堂里的灰尘还在簌簌下落,十字架上的铁丝还在嗡嗡震颤,可那铺天盖地的轰鸣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只剩风穿过玫瑰窗破洞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哭。

小芸瘫坐在沙地上,手里的珍珠手链断了线,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有两颗撞在耶稣像的预制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里的泪混着灰尘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像极了当年牛头寨防空洞里,她抱着李采薇哭时的模样。

李采薇扶着圣水盆站直,指尖的锈迹蹭在旗袍下摆,留下道褐色的印子。小腹的绞痛没停,反而像被这寂静催得更凶,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墙上,那里还留着炮弹震落的灰,沾在汗湿的鬓角,像抹了层劣质的粉。

“结束了?”小芸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灵虚观……没了?”

李采薇没回答。她望着教堂穹顶的破洞,那里正飘过朵硝烟染黄的云。最后一轮齐射太猛,连空气都带着火药味,混着海腥气灌进来,呛得人喉咙发紧。她忽然想起裴敏的炮垒——那些龙卫臼炮的炮管上,还缠着他亲手系的红布,说是“平安符”,此刻想来,倒像是给灵虚观系的丧绳。

“他没得选。”李采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这死寂,“督帅的命令,他抗不住。”

可这话刚出口,小腹的疼就猛地攥紧,像有只手要把五脏六腑都拧碎。她踉跄着扑到祭坛边,手撑在缺头的耶稣像上,指尖触到预制板上的裂缝,那里卡着半片玫瑰窗的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像极了当年牛头寨那门被炸毁的岸防炮炮口,黑黢黢的,却映着她当时惨白的脸。

“没得选……”小芸喃喃重复,忽然抓起颗滚到脚边的珍珠,往墙上砸去,“那我们呢?我们的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