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谁把军情藏纸底,忍教忠魂泣月寒
卷首
《大吴史?边防志》载:\"德佑三十三年秋七月庚午,北元太师也先悉起漠南之众,号三万骑,卷甲疾趋,围阳曲卫。/$兰?兰÷|文*学? )?)免?d·费+{阅?t读-:守将张辅、李进、王忠誓与城共存,督士民婴城拒战,凡七日。矢尽则短兵接,城堞崩者三,皆以血肉补之。至甲戌日,西北角楼陷,三将犹率残卒巷战,身被数十创,力竭而死。军民殉难者逾五千,尸积与城墙齐。其塘报由驿卒负创突围,凡十五日方达京师,镇刑司掌印太监李德全得之,谓其 '' 语涉怨望 '',削去 '' 粮尽援绝 '' 四字,易以 '' 北元势众,力不能支 '',钤印覆奏。\"
烽烟突锁雁门关,一夕城崩骨积山。
谁把军情藏纸底,忍教忠魂泣月寒。
胡骑三万临城下,矢石空抛血染鞍。
张李王三皆死战,弓摧矢尽刃犹殚。
七封血奏沉烟驿,镇刑司里烛影残。
删却饥寒留力竭,朱批篡改墨痕斑。
腐鼠窃仓空廪庾,炊骨难言士胆寒。
至今磷火萦颓堞,犹向青史诉屈蟠。
烽烟骤锁雁门,朔风裂地,断旆横竿。雁门秋草,血渍斑斑;阳曲城头,月色惨惨。黑云压堞,胡笳夜咽于城台。北元三万控弦,蚁附攻城,矢石雹落,半空飞洒。
张公按剑登陴,目眦尽裂,骂贼不休;李侯提刀突阵,身被七创,犹战不止;王将军血染征袍,三日绝粒,仍倚堞死守。仓廪空悬,仅余鼠窃之粮;炊骨易子,惨状不忍笔书。
七封血奏,叩阙求援,驿路迢迢,竟隔鬼门。镇刑司内,残烛如豆,吏胥篡改文书,尽删 “饥寒” 之语。青简所录,唯书 “胡势猖獗”,不及 “援绝” 一字。
城崩之日,哭声震野,五千忠魂,同烬骨殖。至今夜分,城根鬼哭,犹怨中枢信息之昏。纸底军情,轻如鸿毛,怎抵泉台万点冤魂?
阳曲卫陷落的塘报抵达文华殿时,萧桓正翻着永熙帝御笔的《边镇防务录》。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意,烛火在泛黄的纸页上跳动,将 \"阳曲卫控扼雁门,为云中咽喉\" 的朱批映得发红 —— 那是永熙帝晚年染病时所书,笔锋虽颤,却字字如钉。塘报在御案上摊着,粗麻纸边缘卷着焦痕,\"城破\" 二字被洇得发皱,暗红的渍痕里混着半干涸的血,是送报兵在尸堆里爬出时,咬碎舌尖写就的,墨迹里还嵌着些微碎骨渣。
\"北元倾巢而出,非阳曲卫之过。¨h¨u_a,n_x*i~a*n-g.j·i+.~n+e¨t¨\" 李嵩出列时,朝服的玉带勒得太紧,衬得他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刻意避开塘报上的血痕,指尖在朝服下摆上反复摩挲:\"张辅等将虽死,然杀伤北元千余,已算尽职。\" 谢渊突然冷笑,袖中甩出的阳曲卫急报抄本带着风,\"啪\" 地拍在金砖上,纸页间露出驿卒的朱批 \"七月初三巳时到镇刑司,李公公令 '' 压''\"。\"李大人忘了?\" 谢渊的指节叩着抄本上的褶皱,\"这是第七封请援信!风宪司查得,前六封都压在镇刑司库房,管库的老吏说,李德全亲批 '' 阳曲卫小题大做,扰攘圣听 ''!\"
李德全尖声打断时,袖口沾着的龙涎香粉簌簌往下掉:\"谢御史血口喷人!镇刑司掌天下文书流转,边地急报每日数十封,迟送几日也是常情 —— 难道要因这点微末小事,怪罪朝廷中枢调度?\" 他说着往萧桓身边凑,袍角扫过御案,带落的茶盏在金砖上砸得粉碎,青瓷碎片溅起时,恰有一片弹在塘报的 \"死\" 字上,像在给阳曲卫的五千亡魂敲丧钟。萧桓盯着那片碎片,突然想起永熙帝曾说 \"塘报里的每个字,都是边军的命\",喉结滚了滚,终是没说出话。
岳峰在宣府接到消息时,正对着阳曲卫的布防图发呆。图是十年前的旧物,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用朱砂标着的 \"瓮城粮仓\" 早已褪色,却是他亲手所画 —— 那年张辅还是个校尉,光着膀子帮他和泥,拍着胸脯说 \"岳将军放心,这粮仓能存三年粮,就算北元来十万,也能守到天荒地老\"。此刻信使跪在帐外,甲胄上的血冻成了冰碴,呈上的布条是从张辅尸身怀里掏的,粗麻布被刀劈开个口子,血字 \"粮尽\" 二字笔画抖得像风中残烛,末尾的墨点拖得老长,是笔掉在地上前最后的挣扎。
\"将军,要不要奏请陛下彻查?\" 亲卫赵武的甲胄还沾着巡逻的霜,说话时牙齿打颤 —— 不是冷的,是气的。他猛地扯开帐角,露出外面堆着的文书:\"阳曲卫的粮饷按例该月初到,可镇刑司转拨的文书,至今没见影子!上个月派去催粮的小兵回来,说镇刑司督导员王显把他打了,骂 '' 边军饿不死就该谢恩 ''!\" 岳峰突然攥紧布防图,纸角被捏出裂纹,图上张辅当年按的指印还隐约可见。\"查?\"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李嵩现在正等着我出头,好扣个 '' 借失城攻讦朝臣 '' 的
罪名。\" 他想起朔州劫粮案后,李嵩在边镇安插的 \"镇刑司督导员\"—— 每个卫所都有,带着玄铁令牌,能随时查核军粮、调阅布防图,上个月大同卫指挥使只因顶撞了督导员,就被参个 \"抗命不遵\",至今关在诏狱署。
沈炼带着玄夜卫潜入阳曲卫废墟时,腐尸的气味能呛出眼泪。城墙上的箭镞多是旧物,有的甚至生了锈 —— 永熙朝规定 \"边军箭矢三年一换\",可阳曲卫库房的账册显示,近五年只领过两次,还都是被镇刑司挑剩下的残次品。
\"大人你看这个。\" 赵九从瓦砾里刨出块令牌,是镇刑司的 \"督导令牌\",背面刻着 \"王\" 字。沈炼认出这是镇刑司千户王显的私章,去年朔州劫粮案里,正是此人伪造的 \"北元袭扰\" 文书。??x秒°章>?节?小ˉ-;说?网-|^ t+更~`新?最e¨快±?=\"王显上个月还在阳曲卫 '' 巡查 '',\" 沈炼用刀刮去令牌上的血垢,\"账册上记着他领走了三十副新甲,说是 '' 调往宣府 '',可宣府根本没收到。\"
谢渊在风宪司的档案室里翻了三日,终于找到阳曲卫守将的履历。张辅曾是永熙帝亲选的 \"忠勇校尉\",五年前因弹劾大同卫指挥使克扣军粮,被李嵩贬到阳曲卫;李进的父亲是战死开平的百户,他在奏疏里写过 \"愿继父志,死保边疆\";王忠更曾在阳和卫随岳峰抗敌,箭伤至今留着疤。
\"这三人,都是李嵩眼里的 '' 刺头 ''。\" 谢渊指着履历上的批注,\"张辅的考评里写着 '' 刚愎自用 '',李进被注 '' 结党营私 '',王忠干脆标了 '' 不堪大用 ''—— 全是镇刑司的手笔。\"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王显的堂弟王贵在酒肆里吹嘘:\"阳曲卫那帮傻子,还等着朝廷救呢,咱家哥哥早把粮道断了。\"
朝堂上,李嵩正抖着那卷 \"阳曲卫军备清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黄麻纸被他捏出褶皱,上面 \"弓三百张、箭五千支\" 的朱批刺得人眼疼 —— 那是镇刑司上月刚造的假账,墨迹还带着松烟的新气。\"诸位请看,\" 他声音发飘,却刻意扬高了调门,\"此等军备,足可守御七日!城破定是守将贪生怕死,临阵怯战!\"
谢渊突然将一本账册摔在他面前,牛皮封面 \"阳曲卫库房实录\" 七个字被血渍洇得发黑。\"李大人不妨细看!\" 他指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朱砂画着无数叉号,\"这是玄夜卫从废墟里刨出的真账:弓仅五十张可用,三张断了弦,十七张脱了漆;箭不足千支,半数是断羽残镞!\" 他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殿中诸臣,\"你说的 '' 三百张弓 '',早在三年前就被镇刑司以 '' 借调 '' 名义运走,入了您老家曹州的团练库房 —— 风宪司已查到领货回执,签字的正是您的族弟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