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免冠力辩风霜里,谁解孤臣一片焦
君臣首谈 卷首
《大吴史?岳峰传》 载:“大同卫破后,帝萧桓召岳峰于御书房密谈,疑其‘借增兵植党’。峰免冠力辩,呈京营将领名册、边军血书残页,泣言‘臣若有私,愿受风宪司三司会审’。帝虽暂信其忠,然勋贵谗言已入,君臣间嫌隙初生。史称‘此谈非仅辩兵权之属,实乃庙堂忠奸之角力,为德佑朝君臣互疑之开端’。”
御案前头雪未消,君心难测似层霄。
勋言已乱忠良志,边血犹沾战骨凋。
不是将军争虎符,只因黎庶盼旌旄。
免冠力辩风霜里,谁解孤臣一片焦。
十月廿五,御书房的炭火烧得正旺,银炭的火星在铜盆里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殿内沉沉的寒意。萧桓坐在紫檀木御案后,案上摊着周毅的血书残页,麻纸因干燥发脆,边缘卷成波浪状,“冻毙十五人” 的字迹被血渍浸染,虽已发黑,却仍像烧红的烙铁般刺目。他指尖摩挲着残页边缘,墨迹在指腹留下淡淡的黑痕,仿佛洗不净的血债。
窗外的积雪没到窗棂,反射的天光让殿内无需点灯也亮堂,却照不进萧桓紧锁的眉头。三日前虽下旨增派五千京营援兵,可李嵩昨日在偏殿的谗言犹在耳畔:“岳峰久掌边军,京营将领多与他有旧,此兵一出,怕是只知岳都督,不知陛下。” 这话像根细刺,扎在心头隐隐作痛。案角压着张懋凌晨递上的密折,朱笔圈出的 “京营五将有三曾随岳峰戍边宣府” 字样,让萧桓的指尖微微发颤 —— 大同卫的惨状历历在目,可勋贵们把持百年的京营,若真成了岳峰的私兵,朝堂的脆弱平衡恐将崩塌。
“传岳峰入见。” 萧桓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尾音微微发哑。内侍躬身退下时,他瞥见案头堆着的京营花名册,每一页都标注着将领的派系,“英国公府旧部”“镇刑司亲信” 的批注密密麻麻,唯独岳峰的名字旁,只写着 “德佑二十八年戍边有功”,干净得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岳峰踏入御书房时,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冷气顺着甲缝往里钻。他刚从京营校场点兵回来,靴底的冰碴在金砖上拖出细碎的刮痕,像在无声地诉说急切。行礼时,甲片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抬眼时,正撞见萧桓审视的目光 —— 那目光里有疑虑,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冬日的寒刀,直刺人心。
“岳都督可知,京营五千援兵尚未出京,流言已传遍九门?” 萧桓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冰雪,指尖点在案上的密折,“有人说‘此兵一出,京营皆成岳家军,陛下将失兵权’,这话你听过吗?”
岳峰猛地抬头,鬓角的汗珠瞬间冻结。他撞见萧桓眼中的审视,那目光像冰锥般扎在他心口,让他呼吸一窒。不及细想,他 “噗通” 一声跪在金砖上,膝盖撞地的闷响在殿内回荡,震得案上的茶盏微微颤动。岳峰双手解下头盔,黄铜头盔上的雪粒簌簌掉落,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发髻,发丝粘在额角,混着未干的雪水:“陛下明鉴!臣奉旨调兵,只为驰援大同卫残部,绝无半分植党之心!” 头盔重重落在金砖上,发出 “哐当” 巨响,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却丝毫不敢抬头。
“绝无半分?” 萧桓拿起李嵩的奏报,声音陡然拔高,“李嵩奏报,你点兵时专挑宣府旧部,将英国公府的三名千总换去守城门,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他将奏报扔到岳峰面前,纸页散开,“张懋说京营五将有三曾随你戍边,你一声令下,他们敢抗陛下旨意,这也是流言?”
岳峰捡起奏报,指腹捏着纸页上的 “结党” 二字,指节泛白:“陛下容臣分辩!宣府旧部熟悉大同卫地形,换去驰援事半功倍;英国公府的千总从未经战阵,守城门恰是其职!” 他顿了顿,声音因急切而沙哑,“臣与京营将领相识,是因同历边关生死,而非结党!当年在宣府卫,末将与千总周平共守孤城,他为救臣断了左臂,这是袍泽之谊,绝非私党!”
“袍泽之谊?” 萧桓冷笑,“若真是袍泽,为何李嵩说你昨夜在校场训话,五千士兵齐声喊‘唯岳都督令是从’?”
“那是臣训诫‘唯陛下旨、军纪令是从’!” 岳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渗出血珠,“陛下可查校场记录,可问在场缇骑!臣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却透着坦荡,“臣家世受皇恩,祖父战死土木堡,父亲殉国辽阳卫,臣自幼便知‘忠君’二字!大同卫城破时,周毅用血书明志,臣岂能以私废公?”
岳峰从怀中掏出大同卫的阵亡名单,名单边缘卷皱,沾着暗红的血迹:“这上面有三百二十七个名字,都是臣看着长大的子弟。若臣想掌兵权,何必等到今日?” 他声音哽咽,“臣请陛下派玄夜卫随营监督,若发现臣有半点植党之举,任凭陛下处置!只求陛下信臣一次,让援兵早日启程,莫让大同卫的忠魂再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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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望着岳峰额头的血珠,又看看他手中染血的名单,再想起血书上 “冻毙十五人” 的字迹,心中的疑虑渐渐松动。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起来吧。” 声音缓和了些许,“朕知你忠勇,只是朝堂复杂,不得不防。” 他拿起御笔,在援兵文书上落下朱批,“玄夜卫副统领随营监督,你若敢负朕,朕绝不轻饶。” 岳峰叩首起身时,甲胄上的冰碴已融化,水珠顺着甲片滴落,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水痕。他捧着朱批文书,望着萧桓疲惫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 这场君臣间的信任之辩,终以坦诚破了谗言,可朝堂的暗流,仍在御书房的炭火光影中涌动。
萧桓将张懋的密折往前一推,折角在紫檀案上划出细微的声响。密折上的墨迹在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京营左卫指挥使林锐系岳峰西征亲兵,右卫千户赵承与岳峰同科武举” 的字迹,被朱笔圈得醒目。他指尖点在密折边缘,纸页因潮湿微微发皱:“英国公称,此次增兵五千,查得半数将领出自你的旧部 —— 左卫三将随你守过宣府,右卫两将是你带出来的偏裨,这难道也是无凭无据的流言?”
岳峰望着密折上张懋的私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 —— 张懋竟连京营将领的履历都查得如此清楚,显然早有预谋。没等他开口,萧桓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德佑初年,魏王萧烈借边兵谋逆,围皇城三日的旧事,你该记得吧?朕登基时亲眼见宫门箭痕,岂能不防?”
“陛下!” 岳峰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左卫指挥使林锐随臣西征,是因他善守隘口,当年在嘉峪关以三百人挡过北元五千骑;右卫千户赵承熟悉蓟辽地形,曾在古北口设伏歼敌千余!臣选将唯才是举,不问亲疏旧识!” 他往前膝行半步,膝盖在金砖上磨出轻响,“若因曾共过生死便斥为植党,日后谁还敢为朝廷领兵?谁还敢在边关拼命?”
“唯才是举?” 萧桓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周毅的血书,麻纸在他指间微微颤抖,“周毅与你同科武举,血书刚到京师,你比谁都急着调兵,如今又要亲领京营五千援兵,难道不是想借边军与京营结党,培植势力?”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岳峰心口。他猛地从怀中掏出周毅的私账,麻纸因反复折叠边缘泛着毛边,边角处还有被雨水浸过的痕迹:“陛下请看!周毅在私账中写‘与岳峰虽同科,十年未通音讯,唯知其戍边严’,臣与他仅有同科之谊,并无私交!” 他将私账展开在案上,指腹重重按在 “十年未通音讯” 的字迹上,声音带着痛心,“臣急着调兵,是因血书上‘士兵嚼雪充饥,甲胄开裂’的惨状,是因大同卫殉国的五千忠魂,绝非为私情!”
岳峰的目光扫过私账上 “王申克扣粮饷二百石” 的记录,突然提高声音:“臣连日追查的是粮饷克扣、是贪腐舞弊,不是结党营私!若陛下不信,可命风宪司彻查臣的家产 —— 臣在京师仅有祖上传下的老宅一处,院墙都已斑驳,田产不足百亩,连家仆都只雇了两个,何来植党营私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