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扯 作品

第一百八十八章 玉食承意,心字暗生

储秀宫的烛火晃得人影发虚,安陵容支着肘坐在妆台前,耳坠上的银铃随着檐角风响轻轻颤动。

她指尖捻着枚刚绣好的兰草络子,听着小太监低声回禀,忽然笑了——

富察贵人的赤金点翠步摇被华妃拿去赏了贴身宫女,江贵人新制的苏绣披风成了翊坤宫的坐垫。

连素来闭宫不出的博尔济吉特贵人,那面传了三代的蒙古银镜都被翊坤宫的人“借“去把玩,至今未还。

“满军旗的贵人们这几日聚在景仁宫,怕是要联名递牌子了。”

锦绣端来热茶,声音压得极低,“富察大人昨儿在朝堂上都给皇上递了眼色,博尔济吉特王爷的密信也刚送进养心殿。“

安陵容放下络子,铜镜里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华妃仗着年羹尧刚晋了一等公,就真当这后宫是她家的了?”

“满蒙军旗的脸面,岂是她能踩的?”

她指尖划过妆盒里的东珠,“去告诉富察贵人,就说我这几日偶感风寒,怕是没法去景仁宫陪她说话——但有些事,总得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话传到养心殿时,皇上正翻着满蒙亲贵联名的折子,朱砂笔悬在“华妃“二字上迟迟未落。

年羹尧晋爵未满一月,确实不宜重罚,可满蒙军旗的怨气若压不住,怕是要动摇根基。

“传旨。“皇上终于落笔,语气听不出喜怒,“华妃罚俸三月,禁足翊坤宫思过。”

“告诉她,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旗人的体面,不能破。“

苏培盛领旨时,瞥见皇上案头那枚博尔济吉特部进献的狼牙佩,忽然明白——

皇上这是借罚俸禁足,既给了满蒙贵人体面,又没伤着年家的根本,端的是滴水不漏。

翊坤宫里,华妃摔了整套翡翠茶具,碎片溅到鎏金炉上,火星子吓得太监们跪了一地。

“皇上就为这点小事罚我?“她红着眼眶嘶吼,“年家为他镇守西北,我在后宫替他料理这些莺莺燕燕,他倒好!“

周宁海忙跪爬着去捡碎片:“娘娘息怒!皇上也是无奈,满蒙那些人……”

“无奈?“华妃冷笑,一脚踹翻香案,“我看他是腻了!等我哥班师回朝,看谁还敢动我!“

可禁足的牌子已经挂在翊坤宫门口,明黄色的封条贴得死死的。

宫人们路过时都绕着走,谁都清楚,这位宠冠六宫的华妃,这次是真撞在铁板上了。

安陵容瞧着宫里近来的动静,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她暗自筹备了大半个正月,终于将那道孙尼额芬白糕琢磨透了——

这方子是托人从宫外特意寻来的,原是满族传统吃食,经她一番改良,更显精致。

这日午后,她正看着小厨房的厨子做最后的调试,锦绣在一旁帮着递料,轻声道:“小主,这糕子用牛奶和面粉做底,又加了青红丝、青梅、芝麻,瞧着就清爽。”

安陵容点点头,指尖拂过刚揉好的面团:“寻常的孙尼额芬糕偏扎实,我让他们多揉了半个时辰,得让糕体绵密些才好。”

她指着案上的梨木模子,“等会儿便用这个压出‘福’‘寿’纹样,再用红曲粉点几瓣梅花,看着也喜庆。”

厨子按她的吩咐塑形,入炉烘烤时,奶香混着麦香渐渐漫开。

安陵容望着炉口的火光,对雪松道:“这方子既没丢了满族饮食的根,又合着宫里的讲究,皇上若尝着,该会喜欢的。”

雪松笑道:“小主费心了,光是这青红丝,就让底下人用鲜姜、冬瓜细细切丝,又用蜜糖渍了三天才成。”

安陵容抚了抚袖口,眼底带着几分笃定:“再等个合适的时机,送去养心殿。”

“皇上近来总说政务累着,吃些松软的点心,也好解解乏。”

不多时,糕子出炉,白胖的糕体上或印着吉祥字,或点着红梅花,瞧着就让人欢喜。

安陵容让锦绣仔细装在描金食盒里,只待那日皇上得闲,便送去讨个巧。

这日午后,日头透过养心殿的明窗斜斜照进来,在金砖地上投下几缕暖光。

皇上批阅奏折已近三个时辰,指尖捏着的朱砂笔悬在纸上,眉宇间攒着几分倦意。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换了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刚要退下,就见殿外小太监引着个面生的公公进来——

正是安陵容从养和殿特意挑来的小海,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步子稳得像踩在棉花上。

“万岁爷,”苏培盛忙上前回话,声音压得恰到好处,“储秀宫的安小主差人送点心来了。”

皇上抬眼,目光扫过那漆盒,淡淡道:“呈上来。”

小海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叩首礼,双手托着盒子举过头顶,朗声道:“奴才小海,奉安小主之命,给万岁爷进新制的孙尼额芬白糕。”

“小主说,这方子是她寻了宫外的老师傅讨来的,糅合了满人的老法子,又添了些新巧思,想着给万岁爷换换口腹。”

苏培盛接过盒子打开,一股醇厚的奶香混着果料的清甜漫开来。

只见里面码着八块白糕,每块都搓成圆丘状,顶面用红曲粉点出五瓣梅花,边缘还沾着细碎的芝麻,另一格则是用梨木模子压出的“福”“寿”纹样,青红丝和青梅丁嵌在糕体里,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孙尼额芬白糕?”皇上放下朱笔,拿起一块端详,“这名字倒是耳熟,像是早年在潜邸吃过的粗点心。”

“万岁爷好记性!”苏培盛笑着帮腔,“谨小主说,原是关外的老方子,用牛奶和面粉做的,只是从前的糕体扎实,她琢磨着让御厨把面团揉得细些,又加了青梅、青红丝调味,烤出来就绵密松软了。”

“说是既合咱们旗人的口味,又添了几分精致,不辜负这好天气。”

皇上咬了一口,糕体入口即化,奶香在舌尖漫开,混着青梅的微酸和芝麻的香,竟比寻常点心多了几分清爽。

他点点头,又拿起那块“福”字糕:“难为她费心了。这青红丝瞧着新鲜,是新渍的?”

小海忙回话:“回万岁爷,是小主让人用鲜姜和冬瓜切丝,用冰糖渍了半月才成的,说这样既保留了脆劲,又不带生涩味。”

“御膳房的师傅试了七八回,才按小主的意思做妥帖。”

皇上闻言,目光落在窗外的日头里,嘴角噙了点笑意:“谨贵人倒是个有心的。苏培盛,赏。”

“嗻!”苏培盛应声,心里却暗叹——

这谨小主是个明白人,知道皇上近来念着些旧俗,偏用这改良的满族点心递话,既显了诚意,又没露半分刻意,比那些只会送珍宝的实在多了。

小海领了赏,依旧稳稳地退了出去。殿内,皇上慢慢嚼着白糕,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只是眉宇间的倦意,已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