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齿藏玄机
“林师傅您摸摸!”小赵往前蹭,工装裤磨白的膝盖磕着床沿,手里参数表卷着毛边,“七次才调出这齿根圆角,小周说您当年画图纸,铅笔尖断了都要磨圆了再用——”
阿林指尖刚搭上齿轮就顿住。消毒水混着机油的味漫上来,恍惚间又站在1956年车间,老程举着淬过火的齿轮喊:“闻!机油混铁屑,这才是日子的劲儿!”他眨掉潮热,指腹轻按:“差0.1毫米。”
“三坐标测的是0.08……”小赵脸腾地红了,鼻尖的金属粉末跟着颤。
“机器准,手得更准。”张叔突然把油布包往桌上一摔,黄铜拐杖顿得地板发颤,震落文竹三滴露。油布散时,枚锈齿轮滚出来,缺半颗齿,却在光里透着沉郁的亮。“1948年,老程从国民党兵工厂墙缝里抠的。”他按住要伸手的程野,指节泛白,“当时他指甲缝里全是血,就为这玩意儿——”
阿林呼吸猛地滞住。他记起那个深秋雨夜,老程浑身是泥闯防空洞,军大衣滴着血,往齿轮轴孔塞油纸包:“藏好,这是咱自己造机床的底子,比命金贵。”后来它被扔进仓库,原以为早没了。
程野指尖悬在齿轮上,突然瞅见齿根刻着极小的“程”字。“我爸临终前画过个齿轮锁……”他喉结动了动,父亲最后说的“砖缝里的星星”,此刻突然有了形状。
张叔用牙签从轴孔挑出卷棉线,笑出烟袋锅的火星:“轴孔比普通的深半寸。1953年苏联专家撤走,老程在三号锅炉房墙上刻了字——说等咱自己的精密机床成了,就把图纸嵌进砖缝,让后来人知道,中国人的技术藏在哪儿。”
风掀动梧桐叶,像旧车间的齿轮响。阿林望着窗外,老程加班时总说:“城市越大,藏秘密的角落越多。但齿轮转着,总有天会把秘密带到太阳底下。”
“我改设计图!”小王铅笔在“互动区”画齿轮锁,“让参观者转虚拟齿轮,解锁砖缝里的故事!”
小赵已经拨号:“小周带探测器去北厂区锅炉房!找墙角砖缝!”她挂了电话笑,鼻尖粉末闪得像碎星,“今天就让藏了几十年的齿轮,咬上时代的齿牙。”
阿林手覆在旧齿轮上,锈蚀的齿牙硌着掌心,比勋章更让人踏实。他忽然看见老程往轴孔塞油纸包时的眼,亮得像此刻程野眼里的光——那是藏不住的,手艺人的星火。
红绸滑下来,新齿轮与旧齿轮在晨光里并立,齿纹相扣,像两个时代在轻轻咬合。
程野的指尖在新齿轮的齿纹上划动,银亮的金属映着他眼里的光,和视频里小赵举着图纸的样子重叠。手机突然震动,是小周发来的照片:锅炉房墙根下,一卷油布正摊在旧木箱上,最上面那张图纸的标题栏里,“精密车床齿轮系设计”几个字被岁月洇得发蓝,右下角的铅笔签名一个是“程志远”,另一个被圈起来的小字,正是“林建国”。
“1957年的技改图。”阿林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微颤,“那年夏天总下暴雨,车间漏雨,老程把图纸揣怀里跑了三里地,衬衫拧出的水都带着墨香。”他抬手碰了碰旧齿轮的缺口,“这地方,是他当年为了藏图纸,故意敲掉的——怕被人当废铁捡走。”
张叔的烟袋锅在床沿磕了磕,火星落在晨光里:“老程总说,好齿轮得有咬劲,藏秘密也一样。”他往窗外瞥了眼,梧桐叶缝里漏下的光斑正落在两枚齿轮上,“你看这新旧齿轮,齿距都对得上——当年他教你们画图,总说‘差一丝,两代人都得费劲儿’。”
手机里传来小赵的尖叫:“找到铁盒了!锁孔真是齿轮形的!”程野慌忙摸出父亲那把黄铜游标卡尺,刻度盘上的磨痕恰好能卡进旧齿轮的轴孔。他举着卡尺对屏幕比划,“把卡尺竖过来,卡进第三和第四个齿之间——我爸教过,这是他的‘密码齿’。”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文竹的叶子停在半空,晨光顺着窗棂爬过阿林的手背,落在那枚旧齿轮上。突然,视频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小赵的欢呼:“开了!里面有个笔记本!”
阿林的呼吸顿了顿。他想起1960年那个除夕,老程蹲在机床旁翻笔记本,钢笔尖在“齿轮淬火温度修正”那页顿了又顿,“等将来,让孩子们知道,咱们不是靠运气造出机床的。”
程野把手机凑到阿林眼前。笔记本的纸页泛黄发脆,第一页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机器会老,图纸会旧,但人心磨出的精度,藏在砖缝里,也长在年轻人的手心里。”
晨光突然亮起来,新旧齿轮的齿纹在光里严丝合缝,像一声跨越时空的轻响——是匠心咬上了时光的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