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随笔
老槐树的四季 巷口的老槐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树皮像爷爷手背的皱纹,一道叠着一道,却总在春风里抽出嫩得能掐出水的新叶。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像个沉默的哨兵,守着青石板路尽头的砖瓦房,也守着一整个胡同的晨昏。
春
三月的风刚带点暖意,老槐树的枝桠还是光秃秃的,却藏着不肯安分的生机。清晨总能听见麻雀在枝上吵,声音脆生生的,像撒了把碎珠子。王奶奶挎着竹篮经过时,总要用拐杖轻轻敲敲树干:"老伙计,该醒醒咯。"
最先冒头的是花。米粒大的花苞裹在褐色的鳞片里,一夜春风就能撑开半片瓣。等满树都缀着白中带绿的槐花时,胡同里就飘着甜丝丝的香。孩子们总爱搬着小板凳坐在树下,仰头看花瓣像雪一样落。张大爷会搬来梯子,竹篮里装着刚摘的槐花,分给各家蒸菜吃。我家的厨房总飘着槐花麦饭的香,妈妈说这是春天独有的味道。
放学后的胡同最热闹。男孩子们在树下弹玻璃球,槐花落满他们的头发和衣兜;女孩子们捡了完整的花瓣夹在课本里,说是要做书签。有次我踮着脚够高处的花枝,被树疤绊了一跤,膝盖擦出红印子。李婶从院里探出头喊:"慢点哟,老槐树看着呢。"
夏
蝉鸣鼓噪起来的时候,老槐树的叶子已经密得像把巨伞。正午的日头再毒,树下也能铺开一片阴凉。胡同里的人家都爱把竹床搬到树下,爷爷们摇着蒲扇下棋,棋盘就画在青石板上,棋子是小石子和瓶盖。
我最爱看树影在地上摇晃,像一群跳舞的小人。有次发现树干上爬着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触角一碰就缩成个小球。我蹲在那儿看了一下午,直到妈妈喊我回家吃晚饭。
暴雨来得急时,树叶被打得噼啪响。我们趴在窗台上看,雨水顺着树干流成小瀑布,树根处积起的水洼里,漂着零落的叶子和花瓣。雨停后,空气里有泥土和树叶的腥气,蜗牛和蚯蚓都爬到路上来,孩子们举着树枝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送回草丛。
最热的那些天,傍晚的树下总有卖冰棍的自行车。"冰——棍——"的吆喝声刚起,孩子们就攥着硬币围上去。我总买绿豆冰棍,坐在树根上慢慢舔,看夕阳把槐树叶染成金红色,光斑在冰棍纸上跳来跳去。
秋
秋分过后,树叶开始泛黄。先是叶尖染上浅黄,像被谁蘸了颜料轻轻抹过,然后慢慢晕开,整棵树就成了黄绿相间的调色盘。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铺在地上像条软乎乎的毯子。
扫落叶成了胡同里的大事。王爷爷推着竹扫帚,一下一下把叶子归成小堆,孩子们就帮着把叶子装进麻袋。装满的麻袋立在墙根,等着收废品的来收,据说能做成肥料。有次我和小伙伴们把落叶堆成小山,跳进去踩得簌簌响,结果被王爷爷笑着赶走:"这是正经活儿,别捣乱哟。"
槐角在秋风里慢慢变黑,一串串挂在枝头像小小的豆荚。爷爷说这是药材,能治痔疮。他会带着竹竿去打槐角,我举着布袋子在底下接。槐角掉下来砸在头上,有点痒,有点疼。晒干的槐角装在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成了秋天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