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波斯新王
四方馆·新罗别院(夜)烛火被窗缝钻进来的寒风吹得明明灭灭,映得金重熙那张年轻却写满挣扎的脸阴晴不定。桌上,那张写着“欲活命,联倭后!”的催命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直视,却又无法丢弃。
“朴翁,”金重熙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说…我们新罗,是不是就像那棋盘上的卒子?过河之前,命贱如草;过了河,也终究是被人推着往前拱,身不由己?”
老仆朴全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惧:“殿下慎言啊!这四方馆的墙…怕是比纸还薄!倭人递这纸条,哪里是救命稻草?分明是淬了毒的钩子!那光明子…老奴听闻,在倭国宫廷便是翻云覆雨的人物,圣武天皇死得不明不白,紧接着她就来这么一手…殿下,与她联手,无异于饮鸩止渴!倭人狼子野心,当年白江口惨败,岂能甘心?他们这是想拖我新罗下水,做那抵挡大唐怒火的盾牌啊!”
金重熙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朴全的话像冰锥,刺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盾牌…”他喃喃道,眼前仿佛浮现出新罗的锦绣河山在唐军铁蹄与倭国诡计的双重碾压下化为齑粉的景象。父王将他送来做质子时那沉痛而期盼的眼神,此刻无比清晰地灼痛着他的心。
“可我若不从…”金重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这纸条能塞进来,焉知他们不会把更致命的东西‘送’给我?或者…直接让我‘暴病而亡’?到那时,新罗同样危如累卵!”他太清楚倭人手段的阴狠,也明白自己这个质子的命,在某些人眼里,轻如鸿毛。
朴全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殿下!老奴死不足惜!可殿下是国之储副,万不可行差踏错!大唐天子李琰,虽雄才大略,志在四方,然观其行事,灭国虽众,却非滥杀暴君。吐谷浑、高昌、薛延陀…其宗室血脉,只要真心归附,亦得保全富贵。反观倭国,反复无常,蛇蝎心肠!殿下,与其将国运寄托于倭后那飘渺的‘联’字,不如…不如赌一把大唐的‘信’字!《韩非子》有云:‘恃交援而简近邻,恃救援而轻强敌,可亡也!’我新罗,近邻是大唐!强敌亦是倭寇!岂能舍近邻而信远援?舍强敌而联豺狼?”
“信”字?金重熙咀嚼着这个字眼,心中剧烈翻腾。朴全引用的《韩非子》像一记重锤,敲打着他。是啊,新罗就夹在大唐和倭国之间,地缘上,大唐是绕不开的近邻巨擘。李琰的野心是明摆着的,但此人行事,确实有章法可循,非一味嗜杀。倭国呢?口蜜腹剑,背信弃义,史不绝书!白江口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光明子此刻的“好意”,九成九是裹着糖霜的砒霜!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亮光:“朴翁,你说得对!与其将国运寄托于豺狼的‘怜悯’,不如去搏那真龙的‘规矩’!这纸条…”他一把抓起那张麻纸,看也不看,直接凑到摇曳的烛火上!
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粗糙的纸面,瞬间将那六个充满诱惑与死亡的字迹吞噬,化作一缕青烟和几点灰烬。
“烧了它!”金重熙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你立刻想办法,避开所有耳目,去求见鸿胪寺崔隐甫崔卿!就说…就说新罗质子金重熙,有十万火急、关乎两国邦交之秘情,恳请崔卿拨冗一见!记住,只找崔隐甫!”他选择了向大唐那位以刚直强硬、深恶倭人着称的鸿胪卿,递出自己的投名状。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崔隐甫的智慧,赌的是李琰的格局,更是赌新罗未来的国运!四方馆的夜,杀机四伏,而金重熙,终于在这棋局上,落下了一颗孤注一掷的棋子。
大明宫·甘露殿(深夜)
殿内只点着几盏宫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那份凝重。李琰并未就寝,他披着一件玄色常服,站在巨大的《大唐寰宇坤舆全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帝国西陲那片标注着“波斯呼罗珊”的区域。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高仙芝那份“可换否?”的奏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堂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最终这决断之权,还是落回了他的御案之上。
“查拉维…”李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舆图上尼沙普尔的位置,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稚子也。”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峻。一个在灭国边缘被唐军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王子,除了那点萨珊王族的稀薄血脉和惊魂未定的感激涕零,还有什么?威望?能力?手腕?一样都欠奉。高仙芝的担忧切中要害,扶不起的阿斗,只会成为帝国西陲新的隐患。
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幽香。是上官婉儿。她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卷宗,脸色在宫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陛下,百骑司秘档,关于倭国圣武天皇‘暴卒’的初步探查,还有…一些陈年旧事,婉儿觉得或许有关联。”她将卷宗轻轻放在御案上,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李琰转过身,示意她展开。
上官婉儿纤细的手指翻开卷宗,指着其中一行用朱砂标注的文字:“圣武天皇死前数日,其宠妃藤原光明子曾召见过一名来自‘出云’的巫女。此巫女在宫内短暂停留一夜,次日即匆匆离去。圣武天皇随即病倒,症状蹊跷,高热、谵妄、皮肤现诡异红斑,七窍流血而亡…与倭国宫廷秘录中记载的某种‘蛛毒’之症,颇为相似。”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李琰,“陛下可知,‘出云’一地,在倭国古神话中,乃是‘幽冥黄泉’与人间的交界之处,亦是‘穴蜘蛛’这等凶物传说盘踞之地。更巧的是,光明子皇后,其母系一族,祖地便在出云!”
李琰的瞳孔骤然收缩!蛛毒?出云?黄泉交界?光明子的母族背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这个拥有后世模糊历史记忆的人脑中,瞬间拼凑出一个阴森恐怖的轮廓!后世对圣武之死虽有天花之说,但从未有过蛛毒的记载!这难道是…蝴蝶效应?还是光明子这个女人,隐藏着远超史书记载的狠毒与手段?她毒杀亲夫?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她背后更深的目的?
“毒蛛疑云…”李琰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冰冷彻骨,“好一个光明子!弑夫夺权,还敢妄图借‘哀兵’之态,来抬倭国地位,乱朕礼法!其心可诛!”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倭国这个毒瘤,必须尽快拔除!但眼下,西边的波斯,更是燃眉之急。
“陛下,”上官婉儿敏锐地察觉了李琰思绪的转换,适时开口,“波斯之事…婉儿以为,高都护‘换王’之议,虽显酷烈,却非无理。查拉维王子,确非良选。”
“哦?”李琰看向她,带着考究,“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换谁?萨珊宗室凋零,除了这查拉维,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冒出来不成?”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陛下,云妃娘娘求见,言有西域要事禀奏。”
“宣!”李琰眉头微挑。
阿史那云一身火红的胡服劲装,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霜,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她先是对李琰和上官婉儿匆匆一礼,随即目光也落在了那幅巨大的舆图上。
“陛下!”阿史那云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率,“臣妾刚从安西快马传回的密信中得知尼沙普尔详情。查拉维?哼,一个只会跪在血泥里哭鼻子的雏鸟,如何镇得住呼罗珊那群被刀剑杀服了、却未被驯服的野狼?”她走到舆图前,手指毫不客气地点在尼沙普尔的位置,指甲上还带着骑马握缰的勒痕。
“夫王者,非唯血统!”阿史那云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铁血的光,“更需刀与火之臣服!需铁腕!需能让那些刚刚被陌刀杀破了胆的波斯贵族和部族酋长们,想起来就腿肚子转筋的威严!查拉维有吗?他没有!他现在只有对大唐的感激和恐惧!感激会淡,恐惧…若没有实力支撑,也会变成怨恨!”
她猛地抬头,直视李琰:“陛下!与其扶一个注定不稳的傀儡,不如…立一个真正能代大唐执掌西陲鹰犬的‘新王’!此人不必是萨珊嫡系,但必须是我大唐一手扶植,其根基、性命、权柄,皆系于大唐!他要用波斯人的血,去镇压波斯人的叛乱!要用对大唐的绝对忠诚,去换取他王座下的每一寸土地!这才是真正的‘秩序’!”她的话语如同战鼓擂响,充满了草原的生存法则和赤裸裸的权力逻辑——以夷制夷,以血止血!
李琰的目光在阿史那云英气勃勃的脸上和上官婉儿沉静如水的面容之间逡巡。上官婉儿代表着精密的算计和情报的支撑,阿史那云则带来了最直接、最残酷也最有效的草原智慧。两种声音,最终指向同一个方向:查拉维,必须换掉!波斯呼罗珊,需要一个新的、更符合大唐利益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