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集:石磨的豆浆
腊月二十三的晨光刚漫过青石板街,陈海若就听见后院传来“吱呀——吱呀——”的磨盘声。她放下手里清点账簿的钢笔,指尖还沾着靛蓝色的墨水,顺着声音推开月亮门时,正看见苏焕之卷着藏青色棉袄的袖口,弯腰推着那盘半人高的青石磨。
磨盘是上周从城西老木匠那里寻来的老物件,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边缘还留着几处浅褐色的磨痕,据说是民国年间某户粮商家用了三代的东西。苏焕之掌心抵着磨杆,每推一圈,磨盘就发出一声绵长的声响,像是老伙计在低声絮语。石磨上方的木斗里,泡得发胀的黄豆正顺着小口缓缓往下漏,落在磨心处,转眼就被碾成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磨盘的凹槽流进下方的粗瓷盆里,溅起细小的泡沫。
“怎么亲自磨上了?”陈海若走过去,指尖碰了碰瓷盆的边缘,温温的。她记得苏焕之自小在上海长大,家里连煤炉都很少让他碰,更别说这种需要力气的活计。
苏焕之直起身,额角沁出一层薄汗,他用手背擦了擦,笑着往旁边让了让:“老周说他小时候在乡下,腊月二十三必喝石磨磨的豆浆,配着糖糕,才算过小年。”他指了指磨杆,“刚试了两圈,倒比在办公室批文件有意思。”
陈海若顺着他的手看向磨杆,那根黢黑的木杆上还留着前人握出的包浆,她伸手握住,木质的纹理硌着掌心,“周同伟?他倒还有心思提这些旧事。”
上周四家公司合并的方案刚敲定,周同伟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要在小年这天请他们去家里吃饭。说是吃饭,实则是要商量年后新公司的人事安排。陈海若原本还在琢磨,该带些什么礼物过去,却没想到苏焕之竟直接拉着她去了城西的旧货市场,寻了这盘石磨回来。
“他这人,看着精明,实则念旧。”苏焕之重新握住磨杆,轻轻往前推,“去年冬天,我们在茶馆谈合作,他还说过,最怀念小时候家里的豆浆味,说机器磨的,总少点烟火气。”
陈海若没再说话,只是蹲下身,看着瓷盆里的豆浆。乳白色的浆汁里浮着细小的豆渣,阳光透过院角的老槐树,在浆面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随着磨盘的转动轻轻晃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磨豆浆,那时用的是更小的石磨,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推磨,一手往木斗里添豆子,磨杆转动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成了她童年最温暖的背景音。
“要不要试试?”苏焕之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位置。
陈海若站起身,握住磨杆。磨杆比她想象中要沉,刚一用力,磨盘却纹丝不动。苏焕之在旁边笑着扶了扶她的胳膊:“别急,顺着劲儿推,不用太用力。”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却很温暖。在他的指引下,陈海若慢慢往前推,磨盘终于再次转动起来,“吱呀”的声响里,黄豆的清香混着石磨的土腥味,慢慢弥漫开来。
“你说,周同伟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推了几圈,陈海若的额角也出了汗,她侧头看向苏焕之,眼里带着点不确定。毕竟这次人事安排事关重大,他们原本准备的是上好的龙井和一套文房四宝,现在却换成了这盘磨好的豆浆,总觉得有些不妥。
苏焕之却笃定地摇了摇头:“比起那些虚礼,他更需要这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磨盘上,“你没发现吗?这阵子他在会上,话少了很多。上次讨论市场部的负责人选,他明明有想法,却一直没开口。”
陈海若想起前几天的会议,周同伟确实有些反常。以往他总是最活跃的那个,凡事都要争个明白,可这次却一直沉默,直到散会时,才悄悄拉着苏焕之说了句“年后再说也不迟”。当时她还以为是周同伟身体不舒服,现在想来,或许是他心里有别的顾虑。
“他是担心……老部下的安排?”陈海若试探着问。周同伟手下有几个跟着他多年的老员工,这次合并,难免会有岗位调整,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伤了人心。
苏焕之点了点头,伸手关掉了磨盘上方的木斗开关,黄豆不再往下漏,最后几滴浆汁顺着磨盘流进瓷盆里,“他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最护短。上次老王的儿子结婚,他亲自去帮忙布置,忙到后半夜。这次合并,他怕我们为了效率,委屈了他那些老部下。”
陈海若看着瓷盆里满满的豆浆,忽然明白了苏焕之的用意。这盘石磨磨出的,不只是豆浆,更是一份人情。周同伟念旧,他们就用最旧的方式,递上一份最实在的心意,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管用。
“那我们现在就送去?”陈海若擦了擦手,眼里有了笑意。
苏焕之却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急什么,老周说他爱人今天会蒸糖糕,我们把豆浆带去,正好配着吃。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豆浆煮了,生豆浆可不能喝。”
陈海若跟着苏焕之走进厨房,他把瓷盆里的豆浆倒进一口大铝锅,然后点燃了煤炉。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豆浆慢慢开始冒热气,黄豆的香味越来越浓。苏焕之站在炉边,不时用勺子搅一搅,防止糊底。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苏总。
“其实我小时候,也喝过石磨豆浆。”陈海若靠在门框上,忽然开口,“我母亲磨豆浆的时候,总让我坐在旁边添豆子,说这样磨出来的豆浆更甜。”
苏焕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笑意:“那今天这豆浆,也有你的功劳。”他顿了顿,“等忙完这阵子,我们也找个地方,好好磨一次豆浆,就我们两个。”
陈海若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看着苏焕之认真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窗外的阳光正好,锅里的豆浆已经开始冒泡,“咕嘟咕嘟”的声音,混着院外偶尔传来的鞭炮声,让这个小年的早晨,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