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集:石碾的谷粒

秋阳把李家坳的晒谷场铺得金灿灿的,李老根蹲在石碾旁,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碾盘边缘的纹路。那些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谷糠,像老人手上洗不净的老茧,风一吹,细碎的糠末就跟着打旋,落在他藏青布衫的下摆上。

“爷,该碾新谷了!”孙子李望背着半袋刚脱粒的稻谷跑过来,帆布袋子蹭着晒谷场的竹席,发出沙沙的响。这孩子刚满十六,胳膊上已经有了紧实的肌肉,跑起来带风,不像李老根,走两步就得扶着石碾喘口气。

李老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悬在头顶,把稻谷晒得裂开了细缝,正是碾米的好时候。他点点头,慢悠悠站起身,从石碾旁的草垛里抽出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楔子——这是他爹传下来的,楔子头包着铁皮,几十年了,还能牢牢卡住碾轮。

“先把碾道扫干净。”李老根的声音带着老烟嗓的沙哑,他指着石碾周围的地面,那里还留着上一季的谷壳。李望应了一声,拿起竹扫帚就扫,扫帚苗划过地面,扬起的谷糠迷了眼,他揉了揉,又接着扫。

石碾是李家坳最老的物件,青灰色的碾盘足有磨盘那么大,碾轮比李望还高,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旧结实。碾盘中间有个圆孔,插着一根木轴,木轴顶端缠着几圈麻绳,是用来套牛的。以前村里有牛的时候,碾谷不用费力气,可现在牛都被拉去镇上的养殖场了,只剩这头石碾,还守着晒谷场。

“爷,咱为啥不用村口王叔家的打米机?”李望扫完碾道,直起腰问。他上次去镇上,见过人家用打米机,把稻谷倒进去,转眼就能出白花花的米,比石碾快多了。

李老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把木楔子卡在碾轮和碾盘之间,又伸手摸了摸碾盘上的凹槽。那凹槽是一代代人碾谷磨出来的,深浅不一,像刻在石头上的年轮。“打米机快,可碾不出谷香。”他终于开口,手指在凹槽里轻轻划着,“你太爷爷那时候,逢年过节才碾新谷,一碾就是大半天,全村人都来帮忙,碾出来的米,蒸饭能香一条街。”

李望撇撇嘴,没再说话。他没见过太爷爷,也没见过全村人围着石碾的样子,他只知道,用石碾碾米,得推着碾轮转,一圈又一圈,累得胳膊酸。

两人把稻谷倒进碾盘中央的圆孔里,金黄的稻谷顺着圆孔往下漏,落在碾盘的凹槽里。李老根解开木楔子,对李望说:“你推,我帮你看着米糠。”李望走到碾轮旁,双手扶住碾轮上的木把手,深吸一口气,使劲往前推。

碾轮“咯吱——咯吱”地响起来,声音沉闷又悠长,在晒谷场上回荡。李望推着碾轮转了第一圈,就觉得胳膊沉得像灌了铅,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碾轮压过稻谷,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谷壳被压碎,米粒裹着糠皮,顺着碾盘的凹槽慢慢往下滑。

“慢点儿,别推太快,米粒会碎。”李老根蹲在碾盘边,手里拿着一把竹筛,等米粒滑到碾盘边缘,就用筛子接住,轻轻摇晃。细糠从筛眼里漏下去,落在铺好的布上,留下带着糠皮的糙米。

李望听着爷的话,放慢了脚步。碾轮转得慢了,“咯吱”声也变得平缓,秋风吹过,带着刚碾出来的谷香,飘进他的鼻子里。那香味不像打米机碾出的米那样寡淡,而是带着太阳的暖意,还有泥土的气息,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用石碾米蒸的饭,确实比现在的饭香。

转了十几圈,李望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碾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停下来,擦了擦汗,喘着气说:“爷,歇会儿吧。”

李老根点点头,又把木楔子卡在碾轮上,接过李望手里的竹筛,继续筛米。“你太爷爷以前推碾子,能推一下午不歇气。”他一边筛一边说,“那时候你爹才这么高,跟在你太爷爷后面,捡碾出来的碎米,说要留着给你太奶奶熬粥。”

李望坐在碾道旁的草垛上,看着爷的背影。爷的背早就驼了,筛米的时候,得弯着腰,可手里的竹筛却摇得很稳,一点也不晃。他忽然注意到,爷的手上有很多裂口,有的还渗着血丝,那是常年摸农具、推碾子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