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集:铜箭头的锈

锈刃:展厅的玻璃柜里,那枚战国铜箭头正被聚光灯照着。青绿色的锈迹像凝固的海浪,在箭镞两侧翻涌,唯有尖端残留着一点暗哑的银白,像被岁月咬剩的牙。老郑站在柜前,军绿色外套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在玻璃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锈得都快成石头了。”旁边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对着箭头拍照,手机闪光灯亮得刺眼。老郑皱了皱眉,没吭声。他的目光落在箭头右侧,那里有个芝麻大的缺口,藏在层层叠叠的锈色里,像块不肯愈合的伤疤。

 

“这是射中过铠甲吧?”他对着玻璃里的箭头说,声音混在展厅的空调声里,细得像根线。话音刚落,后背的肌肉忽然绷紧,脊椎“咔”地响了一声——他挺直了腰板,肩膀微微后张,右手下意识地抬到胸前,拇指扣住食指第二关节。这个姿势他太熟了,靶场的风裹着硝烟味扑过来时,他永远是这个姿势。

 

玻璃里的铜箭头好像动了一下。锈迹剥落的地方闪过道寒光,不是展厅灯光的反射,是那种淬过火的冷,沾着血腥气,在他眼前一跳。老郑的瞳孔猛地收缩,耳边嗡的一声,展厅里的人声、脚步声全退远了,只剩下靶场的枪响在耳膜上炸。

 

“郑卫国!瞄准了再打!”

 

连长的吼声裹着风沙砸过来时,老郑正趴在戈壁滩的掩体后,枪托抵着肩窝,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枪管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腹能摸到扳机护圈上的毛刺——那是他自己用砂纸磨了三天才磨平的地方。

 

靶纸在一百米外的沙丘上飘,像张被风撕烂的纸。老郑眯起眼,准星里的靶心忽上忽下。他深吸一口气,戈壁的风带着沙砾灌进鼻腔,刺得他喉咙发紧。这是他新兵连的最后一次考核,过不了就得去炊事班剁三个月的菜。

 

“砰!”

 

枪声在空旷的戈壁上滚出老远,枪托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发麻。报靶员的红旗在沙丘后晃了晃,是个脱靶的信号。老郑的脸瞬间烧起来,连长的骂声紧跟着就到了:“瞎打什么!枪是让你打敌人的,不是让你听响的!”

 

他把枪往地上一杵,掌心的茧子蹭过滚烫的枪管。沙粒钻进领口,磨得脖子生疼。远处的靶纸还在飘,像在嘲笑他。老郑忽然想起离家那天,爹把他拉到祠堂,从供桌底下摸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枚锈得不成样的箭头,铁青色的,箭杆早就烂没了。

 

“你爷爷留的,”爹的手在颤抖,烟袋锅子磕着供桌响,“当年他在朝鲜,就靠这箭头跟敌人拼过命。”红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郑”字,针脚粗得像麻绳。老郑把箭头揣进兜里,金属的凉意透过军装渗进皮肤,像块冰。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连长的靴子踩在沙地上,咯吱作响。老郑重新趴下,这次他没急着瞄准,先摸了摸枪管上的汗渍。阳光把枪管晒得发烫,他忽然觉得那枚藏在兜里的箭头也在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紧。

 

准星里的靶心慢慢稳了。老郑的呼吸放得又匀又长,戈壁的风好像停了,沙砾悬在半空,连远处的风声都成了慢动作。他想起爷爷的照片,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雪地里,军帽上的红星亮得刺眼,手里攥着把步枪,枪口还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