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集:石磨的余粉

石磨香

张婶的布鞋踩在展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总觉得脚下发飘。玻璃展柜里的青瓷瓶泛着冷光,墙上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非遗传承人访谈,唯独展厅中央那盘石磨,像块从她灶房里抠出来的老骨头,带着股子活气。

她的蓝布褂子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临出门时老伴儿还笑她,说博物馆里哪用得着带黄豆,难不成要当场磨豆腐?张婶没吭声,只是往口袋里又塞了把新收的秋豆。那豆子饱满得很,指甲盖掐下去能冒出点嫩白的浆。

此刻她就站在石磨跟前。这磨比她家那盘要大上一圈,磨盘边缘的纹路深得能卡进指甲,磨眼里积着层薄薄的灰。张婶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石面,旁边穿西装的姑娘就轻声提醒:\"阿姨,展品请勿触摸。\"

她赶紧缩回手,在褂子上蹭了蹭,好像沾了什么金贵东西。可眼睛还是黏在磨盘上,忽然就想起四十多年前的事。那年她才十五,刚嫁进张家村,第一天就被婆婆揪着学推磨。石磨是祖上传下来的,磨盘上的青苔洗了又长,磨杆上被几代人攥得溜光。婆婆站在旁边数着数,一圈,两圈,三圈......她推着推着就哭了,磨杆压得肩膀生疼,眼泪滴进磨盘缝里,混着后来磨出的豆浆香,竟也成了日子的味道。

\"磨盘转起来,粉能飘到鼻尖上。\"张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捻起三粒黄豆。黄豆在掌心滚了滚,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她屏住气,屈起手指一弹,豆子就落进了磨眼里。

一粒卡在石缝里,一粒骨碌碌滚到磨盘边缘,还有一粒顺着磨眼的斜度,慢慢往下滑,最后停在某个深纹里,像颗嵌进去的珍珠。

张婶闭上眼,鼻子轻轻抽了抽。展厅里的空调风带着股消毒水味,可她偏就闻见了豆浆香。不是超市里那种盒装的甜腻,是带着点豆腥气的、热乎乎的香。她甚至能\"看\"到石磨转起来的样子——磨盘吱呀呀地转,白花花的豆粉从纹路里涌出来,像细小的雪花,沾在她的发梢上、睫毛上。

\"婶子,您也喜欢这石磨?\"

张婶睁开眼,看见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磨盘。她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怕挡着人家拍照。\"老物件了,\"她嘿嘿笑了两声,\"看着亲。\"

年轻人蹲下来拍磨眼里的黄豆,忽然\"咦\"了一声:\"这豆子是您放的?\"

\"嗯,\"张婶有点不好意思,\"就想试试,看它还认不认豆子。\"

年轻人笑了,说这石磨是民国年间的,原来在城郊的豆腐坊里用了几十年,后来作坊拆了,磨盘差点被当成废石头扔了,多亏文物局的人找了回来。\"现在也就展览用了,转不了啦。\"

张婶没说话,又凑近了些。她好像看见磨盘的纹路里落了层白,不是灰,是豆粉。那白很薄,像蒙了层雾,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想起小时候帮婆婆收磨,总要用竹刷把纹路里的残粉扫出来,扫着扫着,指尖就沾满了白,舔一下,是淡淡的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