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琉璃的“道”与云逍的“术”
慧明脸色铁青,像一块被醋泡了三天的猪肝。
他感觉自己成了整个琉璃净土寺最大的笑话。
他,慧明,宗门年轻一辈的翘楚,佛法辩论未尝一败的学霸,精心准备了一场旨在“学术打假”的辩法大会,结果呢?
结果成了给一个乡下丫头铺路的红毯,对方踩着他的脸,一步登上了神坛。
这比直接打他一顿还难受。
周围那些曾经用仰慕和敬畏目光看着他的师弟们,此刻正用一种堪称狂热的眼神,簇拥着那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钟琉璃,七嘴八舌地请教着各种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问题。
“钟师妹,请问如何在挑水时,将气血之力凝聚于扁担两端,达到‘人担合一’的境界?”一个挑水僧满脸虔诚。
“钟师妹,我劈柴时总感觉力道分散,无法一斧断根,是我的‘佛心’不够纯粹吗?”一个伙房僧捶着胸口,痛心疾首。
“钟师妹,我……”
钟琉璃被围在中间,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这些人,好奇怪啊。
吃饭就吃饭,挑水就挑水,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她求助地看向不远处的云逍。
云逍正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比了个大拇指,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忽悠。”
钟琉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面前这群狂热的“信徒”,极其认真地说道:“你们……要多吃饭。”
“多吃饭?”
众僧一愣。
“对。”钟琉璃用力点头,努力回忆着云逍教她的那些“大道理”,“师弟说了,饭,是力量的源泉。吃得越多,力气越大。力气大了,干什么都有劲。”
这番话,朴素得就像路边的大白菜。
但从“天生佛子”口中说出,却仿佛蕴含了某种返璞归真的大道至理。
“我悟了!”挑水僧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原来我每日只吃三碗,是我的局限!从今日起,我要吃五碗!不,十碗!”
“原来如此!我总想着节食炼体,殊不知已落了下乘!多谢钟师妹点化之恩!”劈柴僧热泪盈眶,当场对着钟琉璃行了个大礼。
一时间,广场上掀起了一股“吃饭悟道”的热潮。
慧明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一寸寸碎裂。
他引以为傲的渊博学识,他苦修多年的精深佛理,在对方这种“大力出奇迹”和“吃饭能变强”的流氓逻辑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高台之上,首座长老的表情也极其复杂。
他看着下方那其乐融融、宛如大型传销现场的场景,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脸色已经变成调色盘的得意弟子,许久,才长叹一声,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一拳把他打飞’!”
那笑声中,有无奈,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过后的认可。
“不拘于形,不惑于名,直指本心,当真是……有佛主之风啊!”
首座长老这一笑,算是官方认证,直接给钟琉璃的“拳头即是佛”理论,盖上了最高权威的戳。
慧明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关于“道”的辩论,他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慧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气血。
他的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在看戏的始作俑者——云逍。
他知道,这个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真正可怕的,是后面那个提线的人。
那个满脸惫懒,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少年。
既然“道”上说不过你,那我就从“术”上攻击你!
慧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从人群中走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钟师妹的‘道’,返璞归真,当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他先是客气了一句,将自己摆在了晚辈求教的位置上。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直视云逍。
“只是不知,作为钟师妹‘师弟’的云施主,对这番‘高论’,又有何见解?”
来了。
云逍嗑掉最后一粒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心里门儿清。
这老哥们儿是急眼了。
辩不过小的,就来找大的。
而且一开口,就给他挖了个巨坑。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如果云逍赞同钟琉璃的“拳头即是佛”理论,慧明马上就会把话头引向镇魔卫。
“哦?原来云施主也认同此道。那看来,贵司镇魔卫行事,也是全凭拳头大小,不问是非曲直了?如此说来,我琉璃净土寺倒是与镇魔卫颇有共同之处,都信奉力量至上。改日,倒要与诸位同道,好好‘切磋’一番。”
这话一出,云逍就从一个客人,变成了潜在的敌人。
直接把个人观点,上升到了组织立场。
如果云逍不赞同,那就更简单了。
“哦?原来云施主并不认同师姐的‘道’。看来你们师姐弟之间,理念并不统一啊。连你这个最亲近的师弟都觉得荒谬,看来这‘天生佛子’的‘大道至理’,也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
这一下,不仅否定了钟琉璃,还顺带离间了他们的关系。
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专业的佛学辩论选手,挖坑的技巧炉火纯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钟琉璃身上,转移到了云逍身上。
那些刚刚还狂热的武僧们,看向云逍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审视。
是啊,这个小白脸看起来文文弱弱,跟钟师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会认同钟师妹的“大道”吗?
就连高台上的首座长老,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也很想看看,这个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智计百出的少年,会如何应对这个两难的诛心之问。
慧明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窘迫的模样。
然而,云逍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还对着慧明,露出了一个堪称“赞赏”的微笑。
“大师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很有水平。”
云逍先是给予了高度肯定,一副“英雄所见同”的表情。
慧明眉头微蹙,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云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师姐的‘道’,纯粹,直接,大道至简。我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他先表明了立场,直接站队钟琉璃。
慧明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将话头引向镇魔卫。
却见云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诚恳求教”的神色。
“不过,在回答大师兄这个问题之前,我心中也有一个小小的困惑,思之不解,想向佛法精深的大师兄请教一二。”
他顿了顿,迎向慧明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用一种探讨宇宙终极奥秘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问道:
“大师兄智慧过人,不如先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话音落下。
广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鸡?
蛋?
这跟佛法有什么关系?
这跟镇魔卫的行事准则又有什么关系?
画风转变得太快,众人的脑子一时都没跟上。
慧明也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系列引经据典的诘难,他构思好的所有逻辑陷阱,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副武装,准备上阵肉搏的将军,结果对方压根不跟你拼刀,而是直接掏出一道奥数题,让你现场解答。
这算什么?
这是学术碰瓷!
是流氓行为!
云逍看着他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诚恳”了。
“怎么了,大师兄?这个问题很难吗?”
“这……这与今日辩法何干?”慧明强行镇定下来,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当然有关系。”云逍一脸严肃地说道,“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恰恰是佛法的根本,是宇宙的终极真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大师兄请想,若说先有鸡,那第一只鸡从何而来?无蛋之鸡,岂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违背了因果。”
“若说先有蛋,那第一颗蛋又是谁所生?无鸡之蛋,岂非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这也违背了缘起。”
“一个问题,便蕴含了佛门最核心的‘因果’与‘缘起’两大理论。看似简单,实则直指大道本源。”
云逍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直接把一个抬杠问题,上升到了哲学思辨的高度。
周围的僧人,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也开始交头接耳。
“对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我好像也想过。”
“佛经里好像没写过这个……”
“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鸡,哪来的蛋?可没有蛋,又哪来的鸡?”
“嘶……听云施主这么一说,这里面,好像真的有大学问!”
局势,在一种极其荒诞的氛围中,再次被扭转。
慧明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且这团棉花里还藏着无数根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一个无解的悖论。
无论他回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对方都有一百种方式来驳斥他。
说先有鸡?云逍会问:“那第一只鸡是哪来的?不是蛋孵出来的吗?”
说先有蛋?云逍会问:“那第一颗蛋是谁下的?不是鸡下的吗?”
这是一个纯粹的、用来抬杠的“流氓”问题。
可是,在眼下这个情景里,在云逍已经把它包装成“佛法至理”之后,他又不能不回答。
不回答,就意味着他心虚,意味着他的佛学修为,连一个“鸡与蛋”的问题都无法勘破。
那他还怎么去质疑钟琉璃的“道”,又怎么去维护自己“学霸”的尊严?
慧明的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他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经文典籍,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能够跳出这个逻辑怪圈的答案。
有了!
慧明眼睛一亮,找到了突破口。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温和而自信的微笑,朗声道:“云施主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根本。不过,在我佛门看来,此问……不成立。”
“哦?”云逍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所谓鸡,所谓蛋,皆是‘相’,是世间万物在不同时空下的不同显化。”慧明的声音沉稳有力,“众生执着于鸡、蛋之先后,便是落入了‘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之中,不见本心。”
“佛言,万法皆空,因果亦空。跳出这鸡与蛋的二元对立,方能见到那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的‘空性’。所以,既无所谓先,也无所谓后。鸡即是蛋,蛋即是鸡。见鸡,便是见蛋。见蛋,亦是见鸡。”
慧明这番话,引经据典,充满了禅宗的思辨意味。
直接从问题的逻辑本身跳脱出来,上升到了“空性”的哲学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