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沉寂吗 作品

第194章 河神请喝茶

不渡客栈的二楼,是清一色的“天字号”房。

 木质的走廊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是这栋老房子在无声地呻吟。墙壁上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光线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却在更远的地方投下大片大片张牙舞爪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木料与灰尘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楼下大堂传来的、尚未散尽的饭菜香和劣质酒气。

 “这破地方,一间房一百两,他们怎么不去抢?”凌风走在最后面,压低了声音,满腹牢骚地对着云逍的背影吐槽,“我刑部大牢的天字号监房,都比这里敞亮,还没这么重的霉味。”

 那他妈你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大牢都快要被你家改造成红袖招的模样了。

 云逍头也不回,声音懒洋洋地飘了过来:“你可以选择去跟老板娘申请换个铺位,我猜她很乐意把你安排到后厨的灶膛里,冬暖夏凉,还不用额外付费。”

 凌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红姐拎着那把油腻的锅铲,笑眯眯地问他“柴火够不够旺”,顿时打了个寒颤,悻悻地闭上了嘴。

 钟琉璃倒是兴致勃勃,她拿着那块黑漆漆的木头房牌,挨个对着门牌号。

 “天字一号,天字二号……我的我的!师弟,我的是天字二号房,就在你隔壁!”她找到自己的房间,高兴地回头宣布,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知道了知道了。”云逍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推开了自己天字一号房的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像是封闭了数十年的尘封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房间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是些老旧的木制家具,边角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窗户紧闭着,上面糊的窗纸都已泛黄,隐约能看到几处破损的裂口。

 云逍反手关上门,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先走到窗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开一小块窗纸,眯着眼朝外看去。

 外面是客栈的后院,不大,堆着一些柴火和杂物。再往外,就是一片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会天亮的旷野,以及那条横亘在天地间的、死寂的流沙河。

 河面如同一面灰色的镜子,不起半点波澜,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

 “啧。”

 云逍撇了撇嘴,收回目光。他没有感觉到任何被监视的视线,也没有发现任何阵法或禁制的痕迹。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这地方,从踏入流沙河故道的那一刻起,就处处透着诡异。万年前被玄奘“物理超度”的绝地,法则残缺,灵气稀薄,理论上应该是一片真正的生命禁区。

 可这家不渡客栈,却像一颗钉子,硬生生地扎在这里。

 客栈里的那些亡命徒,一个个气息彪悍,修为最低的,放在外面也是能占山为王的角色。而那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凡人的老板娘红姐,却能将这群凶徒镇得服服帖帖。

 最关键的是店小二最后那句警告。

 “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别出门,也别往窗外看。”

 云逍踱步到桌边,用袖子扫开一层薄薄的灰尘,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开始闭目盘算。

 “任务风险评估再次上调。原定‘史前暴力生物田野调查’,现更正为‘高危神话禁区生存挑战’。调查对象‘杀生’大人还没见到影子,光是这新手村客栈的危险系数就已经直逼长洛城主府了。”

 “凌风那份‘英雄血泪史’报销申请,格局还是小了。什么‘跋山涉水,历尽艰辛’,什么‘遭遇强敌,身负重伤’,太空洞,太流于表面。”

 “得加点细节。比如,‘误入法则破碎之地,神魂日夜遭受无形侵蚀,道基受损,修为倒退’。再比如,‘遭遇疑似上古遗留之恐怖存在,精神受到极大冲击,夜不能寐,心魔滋生’。还有,‘为维护朝廷颜面,于黑店之中忍辱负重,自掏腰包,花费巨万’……”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已经在心里给凌风的草稿润色了七八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更加催人泪下,每一个字都闪烁着银子的光辉。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云逍懒洋洋地问。

 “我,琉璃。”门外传来钟琉璃的声音,“云逍,我房间的床好硬,睡不着。”

 云逍嘴角一抽。

 这才刚进房间多久,连躺都还没躺下,就开始嫌床硬了?

 来我这里,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等会儿我会更硬啊。

 不过童颜巨...巨单纯的师妹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他无奈地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钟琉璃果然抱着她那个宝贝兔子枕头,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

 “我的床睡着硌人。”她一脸认真地控诉。

 云逍探头往她房间里看了一眼,陈设和自己这边一模一样,都是那种能当搓衣板用的硬板床。

 “行了,知道你娇生惯养。”云逍没好气地说,“有事说事。”

 钟琉璃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想听故事。”

 云逍:“……”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血压在缓慢上升。

 “师姐,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鬼地方,不是在京城你家那温暖舒适的闺房里。你能不能稍微有点紧张感?”

 “可是,有你在啊。”钟琉璃的回答简单而纯粹。

 云逍被这句天克地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傻子专克高手,师姐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他发现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师姐讲道理,纯粹是自讨没趣。

 他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包牛肉干,塞到她怀里。

 “自己回屋吃去,吃完就困了。不许再来敲门,不然扣你半个月的零食。”

 钟琉璃眼睛一亮,抱着牛肉干和兔子枕头,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房间。

 云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养个师姐,真比养个吞金兽还费劲。

 夜,渐渐深了。

 不渡客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楼下大堂的喧嚣早已平息,那些亡命徒们似乎也遵守着某种默契,各自回房,再没有半点声响。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那风声也很奇怪,不像是正常的空气流动,更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呜咽,贴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地往里钻,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

 云逍盘腿坐在床上,双目紧闭,心神却沉入了丹田气海。

 那座由魏知亲自加固过的神魔监狱,静静地悬浮在漆黑的魔气海洋中央。八戒的虚影盘坐在其中,宝相庄严,像是在入定清修,但云逍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在回味那本已经被他“没收”的【天妃出浴图】。

 就在云逍准备继续完善自己的“抚恤金计划3.0版本”时。

 一阵歌声,毫无预兆地,从远方飘了过来。

 那歌声,很轻,很淡,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个女人的声音。

 歌声里没有歌词,只是一种悠长而悲伤的吟唱。

 那调子婉转凄切,像是思妇在等待远征的良人,又像是亡魂在哭诉生前的冤屈。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淬着万古的悲凉与孤寂,能轻易地勾起人心底最深沉的哀伤。

 几乎是在歌声响起的瞬间,客栈二楼的几间房里,同时有了反应。

 天字三号房。

 凌风原本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是老板娘的锅铲更可怕,还是自家老爹的戒尺更可怕。歌声传来,他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股没来由的悲伤涌上心头,让他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什么鬼东西?”他骂了一句,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天字五号房。

 冷月原本正盘膝坐在黑暗中,擦拭着她的匕首。歌声入耳,她擦拭的动作猛然一顿。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她身上一闪而逝。她侧耳倾听,试图分辨歌声的来源,可那歌声飘飘渺渺,无迹可寻,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无处不在。

 天字四号房。

 辩机霍然睁开双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无比的神色。

 她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好重的怨念,好深的执着……”

 她能感觉到,这歌声之中,蕴含着一股极其恐怖的、超越了寻常生灵的意志。那不是普通的鬼哭,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悲鸣。

 天字二号房。

 钟琉璃原本已经快抱着兔子枕头睡着了,听到歌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感觉心里有点难受,像是被谁抢走了最爱吃的卤猪蹄一样。

 她扁了扁嘴,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竟是哼都没哼一声,再次沉沉睡去。

 她那万法不侵的琉璃身,似乎天生就对这种精神层面的侵蚀免疫。

 而在天字一号房。

 云逍的感受,与所有人都不相同。

 他的【通感】异能,在这一刻被催发到了极致。

 那歌声在他的感知里,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味道。

 一种……冰冷、苦涩、带着一丝铁锈般腥气的味道。

 就像是在数九寒天里,独自一人饮下了一杯用千年寒冰融化的水,水里还泡着一片被泪水浸透了的、早已风干的残破信笺。

 那股子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彻骨的寒意和绝望,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反应,来自他的丹田气海!

 “轰!!!”

 那座坚固无比的神魔监狱,在此刻剧烈地震颤起来!

 盘坐在其中的八戒虚影,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傲娇或不耐,而是充满了惊疑、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恐惧!

 “这声音……这该死的声音!”

 八戒发出一声震动整个气海的咆哮,他猛地站起身,身上的魔气与佛光瞬间变得混乱不堪,疯狂地冲撞、撕扯,仿佛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撕裂!

 那半佛半魔的脸上,肌肉扭曲,神情狰狞。

 “吵死了!给本帅闭嘴!”

 他一拳砸在监狱的金色栅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丹田魔海都为之翻腾不休。

 “喂!老猪!你发什么疯!”

 云逍的心神第一时间沉了下去,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

 自从长洛城一战后,八戒的神魂已经稳定了许多,佛性占据上风,平日里除了嘴贱一点,基本都处于一个“得道高僧”的清修状态。

 可现在,他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毛了!

 “滚开!”八戒双目赤红,根本不理会云逍,只是死死地“盯”着气海之外,仿佛能穿透云逍的肉身,看到那歌声的源头。

 “这股气息……这股令人作呕的、纠缠不休的怨气……本帅好像在哪里……不对!不可能!”

 他的神情变得愈发狂乱,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却又抓不住任何关键。他只觉得这歌声让他无比烦躁,无比愤怒,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那唱歌的东西撕成碎片!

 “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