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无尘啊 作品

第147章 弦上的刻痕

 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庭院。念初几乎是踮着脚尖,轻轻推开阳光房的门。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投向窗外的小苗,而是被工作台上那块静静躺着的木块牢牢吸引——那块他昨天耗尽心力、歪歪扭扭刻下新叶轮廓和叶脉的木块。  它沐浴在清透的晨光里,粗糙的边缘、深浅不一的刻痕、甚至边缘细微的崩口,都纤毫毕现。念初走过去,伸出小手,指尖没有像往常那样抚摸光滑的木面,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探寻,轻轻地、轻轻地滑过那些他自己留下的、凸凹不平的凿刻痕迹。 

 指尖下的触感清晰而丰富:深槽边缘的锋利,浅痕底部的微糙,崩口处毛刺的刮擦感……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昨天凿子切入、木槌落下时,木屑纷飞的画面,感受到手腕用力时肌肉的紧绷,甚至捕捉到刻歪时那一瞬间的懊恼和重新对准铅笔线时的专注。 

 这木头,真的在“说话”。用他亲手刻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讲述着昨天的故事。 

 他拿起木块,又拿起那把昨天用过的平口凿。冰凉的金属凿柄握在掌心,带着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力量感。他学着爸爸的样子,用凿子尖极其轻柔地划过木块上一条刻得比较深的叶脉线。金属与木头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声。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顺着凿柄的金属,瞬间传递到了他紧握凿柄的手心! 

 嗡… 

 那震动感极其短暂,如同蜻蜓点水,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实质感!与他昨夜在小琴上感受到的木质震动不同,这震动更“硬”,更“锐”,带着金属特有的清冷质感!仿佛他指尖下的不是凿柄,而是一根被无形之力轻轻拨动的、绷紧的弦! 

 念初的小身体猛地一僵!他倏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凿子和木块。刚刚那感觉……是凿子在“响”?因为他用凿尖划过了自己刻下的木痕? 

 巨大的惊奇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立刻屏住呼吸,再次尝试。他将凿子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沿着木块上另一条刻得稍浅的叶脉线划过。 

 嗡… 

 那细微却清晰的震动感,再次如约而至!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传递到了他的手心!这一次,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金属嗡鸣! 

 念初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大胆得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初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思绪:凿子划过刻痕会“响”,那…琴弦呢?他拨动琴弦时,琴弦在木头上震动的声音,是不是也能在木头里留下看不见的“刻痕”?而那些“刻痕”,是不是也能被“听”到?就像爸爸让他听木头说话那样? 

 他猛地转身,冲向自己放在角落的小琴盒。打开琴盒,取出那张练习用古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坐下弹奏,而是将琴小心地平放在工作台上,就在那块刻着新叶的木块旁边。他拿起琴轸(调音弦轴),学着爸爸偶尔调音的样子,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转动着。 

 “吱…嘎…” 

 琴弦被绷紧,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调得很慢,目光紧紧盯着那根被拉紧的丝弦。 

 当琴弦被调到某个特定的、他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的张力点时,他停了下来。然后,他伸出小手,没有去拨弦,而是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将指尖轻轻、轻轻地贴在了琴身靠近岳山(琴首支撑弦的硬木)下方的面板上——那里是琴弦震动最直接传导到琴身共鸣的地方。 

 闭眼,屏息。 

 像贴在老银杏树上那样,努力让自己“沉”下去。 

 掌心下,是光滑冰凉的琴身木面。 

 起初,一片沉寂。只有他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耐心地等着,像等小苗长叶子,像等老树的脉动。指尖下的冰凉触感似乎也在慢慢变得熟悉。 

 几秒钟过去。 

 十几秒过去。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刚才凿子的震动只是错觉时—— 

 嗡…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润感的木质震动感,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星芒,极其模糊地、却又无比真实地从他指尖下的琴身深处传递上来! 

 那感觉极其轻微,如同蝴蝶第一次扇动翅膀,带着一种初生的、试探性的力量。它不同于凿子划过刻痕时金属的锐利震动,更接近于昨夜在小琴上感受到的那种木质深处的生命脉动,但这一次,更清晰!更……有方向感?仿佛这震动正沿着琴身内里某种无形的通道,努力地向外传递着! 

 念初的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忍着巨大的激动,指尖稳稳地贴在琴身上,拼命地去感受、去捕捉那微弱却真实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指尖为中心,在琴木深处极其缓慢地扩散开去!他仿佛能“看”到那根被绷紧的琴弦,正以一种他无法听见的频率,在无声地歌唱,而它的歌声,正被这张琴的木身,忠实地“记录”下来,化作他指尖下这微不可察的震颤! 

 他猛地睁开眼,小脸上因巨大的震撼和狂喜而涨得通红!他看看掌心下沉默的琴身,又看看旁边工作台上那块刻着叶脉的木块,再看看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凿子划过刻痕的震动,琴弦绷紧时琴身的震动……这两者之间,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充满韵律的线,瞬间贯穿了! 

 原来,木头不仅能“听”到刻刀留下的痕迹,也能“听”到琴弦的歌唱!那些震动,无论来自凿子的刮擦,还是来自琴弦的嗡鸣,都是“声音”!是木头能听懂、能记住、并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出来的“声音”! 

 一种豁然开朗的巨大明悟,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照亮了他小小的心田!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木头说话,他开始触摸到了与木头“对话”的门径!用凿子,用琴弦,用他所有能发出“震动”的方式! 

 “爸爸!爸爸!” 念初再也按捺不住,抱着小琴,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阳光房,急切地寻找顾言的身影。他要告诉爸爸!他发现了!木头真的在“听”!在“记”!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