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一条船上的人
他能有何决断?纵心中波澜万千,也绝不会有半分抵抗,更不会在此刻打乱她的筹谋。
他的阿鱼本就聪慧过人,纵有片刻伤感,也从未失了清明。她早已看透此事关键,未陷在儿女情长里自扰,这般理智冷静,让陆曜既觉欣慰,又忍不住心疼。
欣慰的是,她并非寻常弱女子,遇事后只会六神无主、为情所困。她能守得住分寸,看得清局势,这般心性,足以撑起陆家宗妇的担子;可心疼的是,她太过理智,如今这风雨飘摇的局面,竟要她独自一人扛下。他虽疼惜,却也知晓,这事本是他们夫妻该一同面对的,他纵想替,也替不得。
怀王对她存了心思,此事便断无绕过她的道理。她本是局中看似不动的棋子,怀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可怀王终究失算了——他的阿鱼,从不是那些只知为情爱哭啼、毫无主见的女子。
说起来,怀王失算的,又何止这一点?
陆曜目光微闪,眼底藏着几分笃定。他若没有后手,怎敢将自己的妻子卷入这局中?如今一切仍在掌控之中,待她的师父入京,她自会明白的。
……
日子沉寂了些时日,陈稚鱼那处倒显得风平浪静,未有半分波澜。可周遭人对她的关照,却半点未曾停歇。
陆夫人每日都会来瞧她,见她多是卧床静养,面上从不多问,只待离开后,便悄悄唤来府医细问。得知她那日回去后动了胎气,好在情形不算严重,如今已然稳住,陆夫人才稍稍放下心。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嬷嬷叮嘱小厨房,每日备些温和滋补的膳食送去,全从日常起居上细细照料。看陈稚鱼总是闷不吭声,独自扛下所有情绪的模样,陆夫人心里又疼又气——疼她委屈,气却不知该往何处撒。明知稚鱼动胎气的缘由,她恨不得立刻将儿子拎来好好教训,可转念一想,陆曜如今也重伤在床,说他无辜,他确实失了记忆、遭了暗算;说他不无辜,却是他让稚鱼受了这般委屈,竟也无从定论。
方夫人也几乎日日过来陪她解闷,时常说起陆茵与张极的趣事,想让她多些笑语。就连宁王妃,也私下遣人送来了慰问,还说宁王府有座临湖的明楼,最是清净宜养身,邀她去府中小住些时日。
这般好意,陈稚鱼自然婉言谢拒了。她知晓宁王妃一片真心,可她如今怀着身孕,怎好去叨扰旁人?更何况,眼下这局势,她也断不能轻易离府。
陈稚鱼那边倒还相安无事,木婉秋在陆府的日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难熬。
陆夫人素来行事敞亮,倒不曾在明面上给她半分难堪。可陆家并非只有陆夫人一位长辈,府中其他亲眷的态度,早已将疏离写得明明白白——对她虽仍客气,却处处透着生分,那客气之下,更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冷漠。
木婉秋心中清楚,也早有预料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可真当被人这般无声地针对、误解时,心底那点酸涩与委屈,终究是压不住的。
她只能一遍遍劝自己:再等等,等真相大白那日,旁人便会知晓她的苦衷,不会再这般厌弃她了。
身边的丫鬟里,春华近来愈发沉默,偶尔开口劝她,也多是忧心之言:“姑娘,如今圣上那边未有明旨,您与陆公子的婚事本就遥遥无期。陆家若不主动提,您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自己开口问何时进门吧?”
到最后,总绕不开一句:“要不……姑娘还是先搬离陆府吧?好歹保个体面。”
小怜先前被春华教训过几次,如今不敢再随口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可眼底的心思却未变——她仍觉得,姑娘待在陆府,才有实打实的保障。
倒是会心,如今渐渐替了小怜的性子,说起那脑生反骨的话来比当初的小怜更显叛逆。
她日日在木婉秋耳边念叨,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姑娘您对陆公子有救命之恩,论情理本就该您站在他身边!”
又时时贬低陈稚鱼,说她“德不配位”,最终目的还是不住的鼓动木婉秋:“如今陆公子失了记忆,正是姑娘的机会!您该去争一争,把那少夫人的位置从她手里夺过来才是!”
话落,木婉秋抬手示意春华与小怜先退下,殿内只留会心一人。
她望着会心脸上那抹刻意讨好的谄媚,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冷声道:“你并非木家派来的人,这一点,我无比确信。”
会心闻言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比先前更假,眼底全无半分真诚:“奴婢是谁的人,难道有那么重要吗?要紧的是,陆大少爷深信不疑,奴婢就是木家派来伺候您的人,是您的脸面。”
木婉秋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添了几分厉色:“你究竟归属于谁,不妨直说。当初若不是借着木家的名号,你哪能留在陆府?便是陆曜护着你,我身边也绝容不下一个满口虚言的人。”
会心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神也冷了几分,直直盯着木婉秋道:“姑娘与我本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分得这般清楚?姑娘莫忘了,陆少爷口中的忘忧水,是您亲手喂下去的。此事若一旦传开,姑娘的名声便会荡然无存,陆家上下,怕会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木婉秋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泛白——果然,对方早已知晓此事,竟拿这个来要挟她。
会心见她神色变幻,又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木小姐也不必追问太多,我家主子只让我留在您身边。日后若有需您出力之处,他自会传信来。姑娘别忘了当初答应他的事——他会帮您坐上陆少夫人的位置,您自然也不能想着独善其身。”
至此,已然明了。
木婉秋站起来,走向她,冷声道:“你们都是怀王的人对吧?你是怀王安插在陆府的眼线,负责传信,那面具男亦是,他逼迫我不得不给路遥喝下忘忧水,如此,你们手中就多了我的把柄,不怕我不听你们的话……”
“木小姐是个聪明人,既然想到了,也就无需奴婢多费口舌了吧。”
“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大不了我离开陆家,也绝不会叫你们这些人好过!”
会心冷冷一笑,摇头:“木小姐当初既然选择喂他喝药水,心里头存了多少贪念,你自己说的清吗?做了就是做了,如今耍狠有何用?总归,怀王殿下也不曾亏待你,鱼死网破又如何?我可从未承认过我是怀王的人,那小娘们当初动刑,也没能从我嘴里听到半句实话,你们顶多处死一个无用的婢子,殿下他身份尊贵,凭你一人之言就能定他的罪吗?”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木婉秋深喘着气,死死盯着她,脸一阵红一阵白。
看她这反应,会心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往日的恭敬,道:“木小姐只管做个装聋作哑的人,此事对你只有千般好处,待解决了陈稚鱼,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少夫人,凭借着与陆少爷青梅竹马之情,往后的日子皆是坦途,奴婢先在此,预祝姑娘心想事成了。”
木婉秋慢慢平静下来,她吐了口浊气,面上虽有不甘,但一副已无退路的模样,看在会心眼中,难免得意。
她家殿下,算无遗策,对这个蠢女人的心思拿捏得很稳。
“你记住,我是被你们胁迫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木婉秋本是不屑的!”
会心讥讽一笑,口中应道:“是,木小姐冰清玉洁,心思至纯,这等阴毒的法子,若非旁人胁迫木小姐何以脏了自己的手?”
木婉秋瞪了她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了。
等她出去以后,那绷着的脸色才缓和,方才紧张、惊惧的眼神也归于平静,她平复着情绪,将春华叫了进来。
“春华,如今我身边,唯有你一心为我着想,有一事我要你烂死心中。”
“姑娘请吩咐!”
“日后若有什么变故会对陈稚鱼不利,你不能有丝毫犹豫,救她,一定要护住她。”
春华哑然,还未说什么,又听姑娘说:“陆曜失忆一事是我做的,我做了卑劣之事害了他们,此事是我不光明磊落,我无从抵赖,我欠他一次,所以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若有人对她不利,你需毫无保留去帮她。”
春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跪下去,咬着牙说:“奴婢领命!”
见她没多问,这般应下了,木婉秋欣慰一笑,有些脱力。
未来的事情她预料不到,如今身在局中,她要帮陆曜将这件事情彻底翻过去。
齐鄢自以为高明,他以为他拿捏了一个为情所困女人的心思,以为自己会那般的不知耻,为了一个男人,再如何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
那真是看扁了她。
那日在破庙里,面具男堵在身后,她进退两难,拖下去也不会有人来营救,即便营救来的及时,她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陆曜就成了两个人质,没有丝毫胜算,兴许还会有更大的伤亡,她只能喂他喝下,别无他法。
但是,喂他喝下,也不是只有往他嘴里灌这一个方法。
她只能将药水含在嘴里,伏在他身边遮住他的脑袋,看似是嘴对嘴喂他喝了,实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唇,口中的药水全流进他的衣襟处,她又顺势做了顺抚脖子的动作以求逼真,听着那面具男放声大笑的声音,心如擂鼓,就怕他会检查。
好在,他没有查证,也好在,那日陆曜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衣襟处有血污,便是被药水打湿了,也看不出什么。
她当初是不死心,想为自己争取一把,甚至在那日,接到会心给的密信前,她也已经说服了自己放手。
不敢说在破庙里,初知忘忧水之效时她没有一点犹豫,但比起用忘忧水来成全两人不确定的未来,她更愿意做个正直之人,如母亲、兄长那般。
若真下了药,将来还有何颜面去见母亲?
更何况,他当初能爱上陈稚鱼,谁又能保证,即便他忘了以后,不会重新爱上她?
木婉秋不愿去赌,她更愿意欺骗自己,若是喝了忘忧水的他,或许会同自己重拾旧情,忘记陈稚鱼的他,不会再爱上她。
只有这般想,她心里能好受一点。也当做宽慰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