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 作品

第345章 礼乐

星雾之中,牧野之战的景象缓缓淡去。 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倒戈,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余音袅袅。

 看着星雾散去的方圆,继续演绎着手上的大剧,轻笑一声道:“这出大戏的编剧还真够偷懒的,拿着一模一样的戏文演两遍。”

 说不上是世界背后的编剧在偷懒,还是历史真的是个轮回。

 总之,夏桀和商纣的灭亡,殷商和姬周的建立。

 扒过来,扒过去,简直就像是副本粘贴。

 同样有才有能的暴戾君王搞得天下离心离德,同样先吃小的、再吃大的,削弱压迫者的力量。

 同样以天命为借口发起反抗,甚至连反抗者的姿态都如出一辙。

 商汤在鸣条之战前的誓师,与武王在牧野之前的宣言,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

 (老天爷让我带领大家干掉对面的混蛋,一起过好日子。)

 甚至连配角都特么要一人分饰两角。

 在两个不同的时代,同样出了两个大器晚成的人才。

 星雾再次凝聚,这次显现的是两个相隔六百年的场景并列。

 一边是商汤释放被夏桀囚禁的伊尹,虚心请教治国之道。

 另一边是文王访渭水之滨的姜尚,躬身请教安邦之策。

 两位贤臣的容貌在星雾中竟有七分相似,仿佛同一个灵魂跨越时空而来。

 方圆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点,星雾中的画面飞速流转。

 两者亡国的景象再度显现,所有的步骤像是经过精确计算般重复。

 奢靡无度(酒池肉林、耽于享乐)、宠信祸国妖妃(妹喜和妲己)、杀忠臣(关龙逄、比干)。

 一步步的朝着唯我一人的高台走去,也一步步的把所有人都逼成了敌人。

 不过终究还是不同的,历史玩出了新花样。

 或者说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高更远,因此也玩出了新花样。

 比如周人远比商汤更早下定决心反抗,更早有计划性的为了干掉殷商做准备。

 古公亶父迁岐,到季历开拓疆土,文王收揽人心,武王最终一击,几代人的经营远比商汤一代人的努力更为周密。

 自然方方面面,周人都远比商汤想的更深,做的更绝。

 比如,商汤亡夏以后,对于老东家的东西那是接受了不少。

 尤其是关于鬼神的信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毕竟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契合刚刚提出的天命论,也太契合殷商的天命表演。

 而姬周呢?

 “他们重新解释了天命。”

 面对东皇太一的感慨,方圆冷笑着反驳道:“他们是重新塑造了天命,就好像当年九州塑造轩辕一样。”

 虽然大家都还在说着什么遵从天命,遵从天命,但实际上哪一个都在往天命身上捅刀子。

 就好像轩辕,捧的越来越高,里面的东西被他们给替换的越来越多。

 天命也是如此,就好像同样都是总结前朝的灭亡教训。

 商汤不过写了一篇《汤诰》,说什么罪己不罪众、敬天法祖、有德有刑。

 但姬周直接甩出《酒诰》《无逸》《召诰》《君奭》等文章,更是在《诗经·大雅》的《荡》《文王》等篇中出了以史为鉴的第一次大活。

 殷鉴不远。

 星雾沸腾,文字如潮水般奔涌而出,映照出周人那场空前绝后的“意识形态大革命”。

 “商汤的《汤诰》?”

 方圆嗤笑一声,指尖划过雾气,那篇古老的文字浮现又破碎。

 “不过是一篇胜利者的告示,一次对鬼神的例行汇报,一次对跟着他的诸侯的许诺。

 告诉祖宗和上天:我赢了,我会做得比夏桀好。

 告诉诸侯:我比夏桀强,我会罪己不罪众。

 (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们的功劳,我绝让任何人抢夺。

 是我的罪责就是我的罪责,绝不敢掩盖,也绝不会牵连大家。

 即使是大家的罪责,也可以算到我的头上。

 总而言之,我替大家背锅。)

 至于敬天法祖、有德有刑?

 不过是把夏人的鬼神规矩换了个‘商王招牌。

 敬天,敬能降祸福的上帝。

 法祖,法的是商族自己的先祖。

 有德有刑,诸侯有德,百姓有刑。

 “好一个‘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东皇太一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

 “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收买人心。

 用一句漂亮话,既堵了众人的嘴,又显了自己的胸怀。”

 “所以这样精妙的操作,周人又怎么可能不学呢?”

 方圆看着商汤向大家兜售赎罪卷的身影,嬉笑着说道。

 商汤的罪己不罪众,实际上就跟现在各种puA话术没两样。

 星雾扭曲,映照出商汤悲悯的神情,照出那一场汤祈桑林(桑林祷雨)。

 商汤在位时遇大旱,占卜需以人为祷,汤遂自请作祭品。

 剪发断爪,乘素车白马,着麻衣、乘柴而祷,上天感其诚,大雨即降,旱情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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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一下,不是真的放火烧死这个家伙,只不过是做了一场祭祀的表演。 “看,这才是老祖宗的智慧,一场旱灾成了他的个人表演秀。”

 方圆鼓着掌说道:“‘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不,是‘万民有难,看我表演’。

 用最小的代价(剪发断爪),换取了最大的政治资本(民心归附与天命印证)。”

 方圆手上已经放开的皮影人偶,随着这话开始自行表演了起来。

 “王为了我们求雨,居然愿意当祭品。”

 一个人偶痛哭流涕道。

 “这怎么可以呀?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王啊。”

 另一个皮影难以置信地说道。

 “上天啊,你怎么能怪罪这样的王呢?”

 数之不尽的人偶为了这样的王,开始埋怨起了上天。

 “王啊,请你下来吧,您的身上承担着诸侯和万民。

 怎么可以作为祭品呢?”

 “王,我们都还需要您的治理。

 没有您,我们可该怎么活啊?”

 面对这一声声恳求,王大手一挥,露出那被剪的参差不齐的指甲和头上被截断的头发。

 声音悲悯的说道:“都是我不好,才会有这样的大旱,所以请你们不要再劝我了。

 为了能够让天下雨,让我做出小小的牺牲,又有何妨呢?”

 的确是小小的牺牲,毕竟摆在祭坛柴火中间的是王被截断的长发和剪下来的指甲。

 而且就特么这些东西也没有点火,艹。

 嗯,王这会儿正顾着安抚那些心疼他的大臣、民众,没工夫站在祭台之上。

 看着这一幕,方圆笑的直打滚儿,毕竟他以前真的信这一套。

 “看看,看看,多划算的买卖。

 几缕毛发,几片指甲,就换来了‘圣王’的名号,堵住了所有因旱灾而可能产生的质疑。

 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让这场灾难成了他个人德行的最佳广告。”

 正所谓我没有道德,就道德绑架不了我。

 那么我都已经主动认罪了,你们还好意思来指责我吗?

 东皇太一的声音仿佛从历史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淡漠。

 “从此以后,遇到天灾人祸,不必真的负责,只需效仿成汤,演一出‘罪己’‘牺牲’的戏码。

 无论写文着书也好,还是减少自己平日里的饮食衣着也罢。

 甚至假模假样地要求别人指责自己的过失都行。

 在这样的大戏面前,事情原因无人再问,真正的责任也没人会再去追究。”

 商汤开创了一个完美的传统。

 用几句漂亮话,甚至都还不是画饼的漂亮话,代替了实际的代价。

 “所以,‘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方圆笑着站起,周身星雾随之震荡。“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我来象征性的背一背罪就得了,别要求太高。”

 至于有罪就要认罚?

 踏马的刁民,你们也配?

 看看老子失去的指甲和头发,你们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敢在这胡说八道。

 给我打!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但予一人,永不认罚。”

 东皇太一说出了口号下实质的面目。

 所有的罪己都是免责声明,跟“我都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他都道歉了,你还想干嘛?”一样。

 都特么的是为了堵你的嘴,绝你的路,让你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所以第一个对天命动手脚的就是商汤,他用这一场表演直接把天命的解释权限定在了予一人。”

 方圆看着越发受人爱戴,在王位上坐的越稳的玩偶说道:“姬周把这一套学的很好,很好。”

 《酒诰》:周公诫康叔严禁酗酒,直指殷末沉湎酒色致亡 。

 《无逸》:历数殷周贤王与末世之君,戒逸豫、重民瘼 。

 《召诰》:系统提出“夏监”“殷监”,强调敬德保民以永命 。

 《君奭》:周公与召公相诫,以殷亡为鉴,敬天畏命、任用贤能 。

 上面这些堪比论文的细节描写还不够,

 还用诗经把这些共识浓缩成为殷鉴不远、宜鉴于殷的经典表述,传的整个天下到处都是。

 “敬天?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法祖?

 监于有夏、监于有殷。

 天命不仅有了标准,还随着朗朗上口的诗歌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听着东皇太一的话语,方圆应和道:“五色可以乱目,也可以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