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全都要
“呵呵……呵……”
拜月教主的笑声不再是曾经的优雅随和,反而带着一种彻底洞悉荒诞后的空茫,又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那笑声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拜月教主是个天才,绝顶天才,不掺半点水分的那种。
而且还特别好学,什么书都喜欢看,什么理论也都喜欢学。
所以拜月教主实际上比谁都明白,他现在的别扭之处。
但问题就在这儿了,不是说一个人聪明,就一定能把所有的事情解决的。
不是说一个人认知到了路怎么走,他一定就能在这条路上安安心心的走下去的。
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真的很难。
它不仅要人知,要人行,还要人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拜月教主缓缓抬头,那双注视众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
“仁慈的父……审判的主……
我既做不了包容一切的父,也成不了公义无情的主。
我想要惩罚他们,正是因为我厌恶,我厌恶他们的恶。
而厌恶本身就是一种情,但我没办法因情、因爱来包容他们,等着他们回头是岸。”
他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挥斥方遒,改天换地,不知把多少高高在上的人打入云间,还在棋盘之上布局一切考验人性
还曾无意中庇护了那些微小的、被他唾弃的温情。
“我是什么?”
他问方圆,更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是风暴过后,废墟之上死寂的平静。
“一个糊涂的、被自己困住的……园丁?”
“园丁?”
方圆挑眉,对这个称呼感到一丝意外,却又觉得无比贴切。
“是啊,园丁。”
拜月教主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和自嘲。
“一个本想培育毒草证明土壤贫瘠的园丁。
他拼命施肥、浇水、除草,按照心中最恶劣的蓝图去规划每一寸土地……
结果呢?土壤没有如他所愿的板结、沙化。
那些他嗤之以鼻、认定不可能存在的脆弱花种,竟在他扭曲的‘照料’下,顽强地、歪歪扭扭地冒出了头,开出了花。”
他再次看向窗外,目光复杂地掠过神树,掠过隐约可见的整齐田畴和屋舍。
“我厌恶这些花。
它们的存在,嘲笑着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真理’。
它们证明了我的愚蠢,我的自以为是,我的失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
“可我又无法否认,这片土壤能开出花,哪怕只是些扭曲的、依附于我规则的花。
这片土壤,是我翻松的;这规则,是我强加的;这虚假的阳光雨露,是我提供的。”
“我成了它们存在的……基石。”他闭上眼,仿佛承受着巨大的耻辱。
“一个自己都不信自己播撒的‘神恩’的基石。”
方圆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毕竟拜月教主那糊里糊涂的状态持续下去,鬼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会想清楚。
或者说在糊里糊涂的纠结之下,像原来一般心甘情愿的自个儿把自个儿杀了。
“所以,我既当不了那包容一切的父,也做不成那铁面无私的主。
我无法拥抱这由我意外催生的‘善’,更无法容忍它在我眼皮底下继续存在,成为我永恒的耻辱证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
“我要毁掉它。”
“毁掉?
毁掉你亲手建立的‘地上天国’?
毁掉那些向你祈求平安、寄托情爱的百姓?
毁掉这证明了你的‘赢学’彻头彻尾是个笑话的唯一证据?”
“没错!”拜月教主冷声道。
这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逻辑清晰的、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决断。
“既然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悖论的源头,是这个‘错误’得以延续的基石。
那么,毁掉基石,错误自然消亡。
连同这被‘污染’的、虚假的‘善’,一起埋葬。”
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的拜月教主,方圆只是淡淡道:“所以,这就是你的解法?
用一场盛大的毁灭,来抹平你认知与存在之间的鸿沟?
用‘地上天国’的灰烬,去埋葬那个让你感到羞辱、却又无法否认其存在的‘意外’?”
拜月教主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疲惫的眼中,冰冷的决绝如同凝固的寒冰,昭示着无可更改的意志。
“拜月啊,拜月,原来你才是那条龙。”方圆鼓掌赞叹道。
“方教主这是何意?”
看方圆这一副鼓掌的样子,拜月教主惊愕的问道。
他跟方圆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方圆,不对,应该说老朱之前搞出的活太大了。
他自然是关注过大明的,而以他的智慧和修为。
再加上白莲教又没有半点掩饰,他自然也明白自己刚刚的决定,绝不可能会让方圆认同。
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敢动手,他想他第一时间大概就会被方圆拍死。
可怎么方圆还给他鼓起掌来了。
“不理解,不明白?”
方圆看着如今走在正轨上的拜月教主淡淡道。
拜月教主沉默冥思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请教主解惑?”
他很少有不明白的时候,但他此时是真的不明白。
毕竟方圆的实力是打不过两宋里面的老家伙,又不是打不过他,没必要会对他妥协啊。
“拜月,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扎心的话已经说了一遍,怎么又提这事儿了?
不过为了知道答案,拜月教主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石人杰。”
他这辈子除了这个名字,也没有其他名字了。
“不不不,你不姓石,你也不叫这个名字。”
“我不姓石?我不叫这个名字?”
拜月教主只觉得方圆打机锋的本事当真是强,他要是不叫这个的话,他应该叫什么?
只是看着方圆注视他的眼神,拜月教主沉默了下来。
毕竟以前他就是那样看人的,他自然也明白这眼神里所包含的意义。
一种了然于胸的笃定。
拜月教主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碎片般的念头,仿佛被这眼神轻轻一挑,便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被遗弃的寒夜,想起第一次握紧拳头时心中的茫然,想起后来为自己取“人杰”二字时的意气。
可那意气里,似乎总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空洞。
“那我该姓什么?”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像是坚硬的冰壳裂开了一道细缝。
方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指尖虚虚一点窗外的神树。
那神树的枝叶在风中轻摇,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拜月教主的脸上,忽明忽暗。
“你说你是园丁,却忘了自己本就长在这片土壤里。”
方圆的声音不高,却像水滴落在青石上。
“你厌恶那些花,却没看见自己的根,早与这土地缠在了一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拜月教主摊开的掌心。
那双手,并不是一开始就预备着毁灭众生的。
“拜月,你难不成真忘了你是因为没有父亲,以至于被你唯一敬爱的父亲下杀手之时感受到了背叛和屈辱才走到如今吗?”
石公虎是拜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最初动力。
那份教他养他的父子亲情,那份气愤之下对他的杀心杀意。
这两者缺一不可的推动着拜月教主像个偏执狂一样,疯狂的想要证明世间情爱的虚假,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完成灭世。
对着沉默的拜月,方圆继续输出。
“你是有生身父母的,所以你跟着父亲姓,你应该姓什么?或者说你应该叫什么?”
拜月教主的脸色已经不能说难看了。
毕竟他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自然有生身父母。
但他的母亲在他记事之前就已经去世了,而父亲,生而未养,何以称父?
“虽然你不想承认,但照规矩来说,你姓段,而你的名字?”
方圆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道:“段正淳的儿子除了叫段誉,还能叫什么?
毕竟你跟他可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而生。”
“不可能,不可能。”
拜月教主痛苦地低吼,那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让他承认自己姓段,归入段家门下,这比让他跟向他义父石公虎认错更难受。
毕竟段正淳的行事作风大家都了解。
“除了撩就是撩,留了一屁股风流债,最后连自己有几个种都数不清。”
方圆慢悠悠地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却又精准地戳中了拜月教主最抗拒的点。
“你最恨的不就是这种看似情深、实则薄幸的‘情’?”
一个孤儿在世上挣扎求存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教他读书练武,教他家国大义,更是对他关爱有加的如父亲一样的人物。
然后这个人物不仅不认可他的思想,更是想要杀了他。
啧,搁这儿养boss呢。
拜月教主看着方圆,眼神里面波涛汹涌。
可以说,要不是打不过方圆,他现在活吃了方圆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