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87章 茶魂醒

芒种后的头场暴雨来得凶,青石板缝里蹿出尺把长的蜈蚣。茶阿梨攥着蓝布包袱皮往野茶林赶,补丁裤脚扫过引魂幡,布条上凝着的荧绿露水竟显出行楷小字:"寅时三刻,雷劈木。"

 山道夫早在雷劈木桩下候着,手里松明火把裹了石硫合剂,照得树根处新结的茶痂泛出猩红。两人照着地契上的茶脉图往南坡探,见那矿上浇过药水的茶树已然枯死,萎黄的叶片蜷成婆婆临终时的手势。

 地穴入口藏在老茶神庙残碑后,青苔覆盖的兽首衔环泛着铜绿。道夫用柴刀撬开石门时,阿梨腕间银镯突地嗡鸣,惊起穴顶倒挂的蝙蝠群。火把光里浮着成串萤火,细看竟是嵌在石壁间的琉璃盏,盏心蓄着经年的茶油。

 "丙辰年七月初七,封茶脉龙眼于此。" 道夫念出石壁阴刻的祭文,喉头忽地发紧——那字迹与爷爷药方上的竟是一脉。阿梨摸到壁龛里供着的紫砂壶,壶底菊纹与她腕间银镯严丝合扣。揭开壶盖,里头沉着把生锈的钥匙,缠着缕灰白胎发。

 更深处的耳室堆着光绪年的茶箱,霉烂的缎面上绣着"梨山双生"字样。道夫掀开箱盖,霉味里浮出本裹着油布的日记。穿长衫的茶商在泛黄纸页间写道:"大正九年,东洋人强索茶脉图,芳丫头以命相护......" 阿梨怀里的银镯突然发烫,那些荧绿树胶从血脉间渗出,在石壁上勾出双重菊纹的投影。

 矿上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时,两人正揣着日记本往山涧退。道夫后背洇出血迹——方才攀岩时被锋利的茶树枝划了道口子。阿梨摸出婆婆给的草木灰要敷,却见少年脊梁骨处浮着淡青纹路,竟与茶脉图上的水脉走势暗合。

 "当年矿难活下来的,不止我爷爷。" 道夫突然开口,涧水声盖住尾音。阿梨想起婆婆生前总对着雷劈木唱的那支茶谣:"七寸茶脉养人魂哟,三丈青丝系山根......" 腕间银镯的裂痕不知何时已弥合如初,菊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学堂钟声照旧响过三遍,新来的教书先生却不见踪影。王金宝抱着裂釉陶罐缩在祠堂角落,罐底渗出的荧绿黏液沾湿了光绪年的《茶娘子归山图》。阿梨蹲身去扶,忽见画卷上的芳丫头裙裾纹样竟变成现代铁路线,终点标着"丙辰矿脉"四字。

 暴雨连下了七日,野茶林的地衣疯长成席面大。道夫爷爷在昏沉中攥住孙儿手腕,咳着血沫说当年秘辛:"那东洋人带来的不是茶种,是往人太阳穴扎的蛊针......" 话未说完,矿上的爆破声震落梁柱间的陈年茶垢,纷纷扬扬像场迟来的雪。

 阿梨连夜焙茶时,在灶灰里扒出枚银锁片。婆婆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原是这物件——锁芯里嵌着粒茶种,泡胀后竟显出显微级的"丙辰"刻痕。山道夫翻过三道山梁来借药碾子,见那茶种在瓷碗里发着芽,嫩叶上的露珠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矿务员带着测绘队闯进野茶林那日,雷劈木桩突然渗出琥珀色树胶。道夫用柴刀刮下些,混着草木灰涂在枯死的茶树上,萎黄的叶片竟慢慢舒展开。阿梨腕间的银镯突然自行脱出,飞旋着嵌入老茶神庙的兽首衔环,石门轰然洞开时,整座梨山回荡着光绪年的祭茶谣。

 "茶娘子归山哟——" 穿靛蓝布衣的老妪们不知从何处聚来,枯瘦的手掌拍打着茶篓。道夫望见矿务员脖颈上的翡翠茶芽坠裂成两半,露出里头微型胶卷上"昭和十四年"的活体实验记录。阿梨怀里的紫砂壶突然发烫,壶嘴喷出的蒸汽在空中凝成茶脉全图,山形水势间浮着成串"丙辰"血谶。

 山雨最急时,两人摸进矿上废弃的仓库。生锈的铁柜里锁着整排福尔马林罐,标签"Cz-79"旁贴着芳丫头泛黄的婚书。道夫用日记本里夹着的钥匙开锁时,阿梨腕间银镯突然暴长菌丝,那些丝状物缠住罐身,渐渐勒出光绪年间的契约文书:"梨山茶脉永归茶女,丙辰年改易者,人茶共殁......"

 晨光刺破云层时,省里来的专家围着雷劈木惊叹。阿梨蹲在茶神庙废墟里,用紫砂壶煮着今春新采的野茶。道夫爷爷的咳嗽声混着茶香飘过山梁,矿上的爆破声终于停了。山道夫攥着半卷修复的茶脉图走来,补丁衣襟上沾着夜露与荧绿树胶,少年人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茶芽。

 "该去学堂了。" 阿梨递过粗陶碗,茶汤里浮着朵舒展的野茶花。道夫仰头饮尽时,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梨山十六载的晨雾与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