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72章 茶烟

晨雾漫过老茶树枝桠时,茶阿梨已经背着竹篓出现在青石阶上。露水打湿的麻布鞋踩在光绪年间铺就的台阶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婆婆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张泛黄地契上——纸页边角卷着铁锈味的泪痕。 山道夫蹲在祠堂拐角处捆柴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被雾气洇成深浅不一的灰。少年起身时后颈的淡青胎记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恰似族谱里夹着的忍冬纹拓片。他弯腰去拾散落的柴枝,裤脚沾的红泥里混着开发商新钉界桩翻出的矿渣。

 "道夫哥!"阿梨刚要开口,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瓦刀凿墙的闷响。王金宝攥着半块雕花砖冲出来,砖缝里粘着民国三年的茶税单,残破的官府批文正对着开发商带来的热成像图。

 道夫后背突然绷紧,去年拦阻盗采者留下的鞭痕在粗布衫下若隐若现。少年转身时竹篓擦过阿梨腕间的银镯,豁口处漏出的晨光正映在他后颈胎记上。瞎子婆婆缝在阿梨衣襟里的血玉针突然发烫,针尖直指祠堂飞檐下新挂的金属探测仪。

 "当心!"道夫拽住阿梨手腕后退半步,包工头的电钻擦着耳畔掠过。领队掀开神龛残布,激光测距仪扫过银镯豁口时,梁柱间的蛛网突然结霜。迸落的冰晶在施工图上蚀出"童女戊申年"的生辰,与她樟木箱底压着的卖身契严丝合缝。

 暴雨将至的山风卷着陈年茶末扑进眼眶。道夫突然发现掌心还攥着少女纤细的腕子,慌忙松开时粗茧擦过银镯旧痕。少年耳尖泛起的红晕混着祠堂飞檐滴落的陈年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涟漪。

 "西头老茶树......"王金宝嘶哑的喊声被机器轰鸣吞没。道夫抄起柴刀劈向防护网,后背鞭痕渗出的血珠凝成同治年间的禁伐令。开发商带来的水质检测仪突然爆出火花,屏幕上的酸碱值曲线扭曲成宣统三年的婚书笔迹。

 茶阿梨腕间银镯骤然发烫,玉脉泉眼翻涌的翡翠色浆液漫过青石板。道夫拽着她退到颓圮的焙茶坊,潮湿的霉味里混着少年身上忍冬藤的清苦。瞎子婆婆临终前塞的《联姻录》突然从布袋滑落,民国三年的朱批下,"茶氏女许山氏长子"旁贴着张泛黄照片——长衫青年眉眼与他们的倒影在闪电中重叠。

 "这墙里......"道夫用断锄撬开松动的墙砖,半枚青铜茶匙当啷落地。少年俯身时后颈胎记浸了雨水,淡青纹路竟与茶匙凹槽处的忍冬纹严丝合缝。阿梨怀中的血玉针突然破匣而出,在墙面刻出"梨妹亲启:茶烟即血誓"。

 祠堂方向传来裂帛之声,九十九具银镯破土而出。道夫后背鞭痕渗出的血珠滚落茶匙,在积水中凝成工尺谱残章。王金宝嘶吼着将施工图投入毒泉,青石板缝里钻出茶明礼与山守义的青铜碑,碑文在雨中浮现:"茶烟起时,誓血同燃"。

 暴雨如注的黄昏,两人蜷在漏雨的瓦檐下。道夫用蓑衣裹住阿梨渗血的手腕,少年掌心粗茧无意擦过她腕间新结的茶疤。泛潮的《联姻录》突然翻动,光绪年间夹着的半张庚帖飘落——"茶山氏女梨,许配守泉人道夫"。

 祠堂残碑突然渗出带着茶香的血,百年前殉茶的姑娘们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道夫望着阿梨睫毛上将落未落的雨珠,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暮色最浓时,玉脉泉深处传来空灵的捣茶声,九十九株老茶树在雨中爆出新芽,翡翠色叶片上全沁着"守"字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