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38章 蓑衣共春雨

晒谷场的青石缝钻出新苔时,道夫肩上的药锄柄又多了道裂痕。昨夜山洪冲垮了去镇上的便道,少年天未亮就踩着露水巡山,补丁裤脚被忍冬藤扯开半掌长的口子。阿梨蹲在自家灶房拣茶青,瞥见那道破口里露出的小腿划痕,指尖的银针便多绕了两圈蓑草线。 瞎子婆婆的盲杖点在门框上:“道伢子的裤脚……”话音未落,檐角铜铃突然惊飞麻雀。阿梨腕间的茶果壳串簌簌响动,菌丝从核缝钻出,细须在晨光里勾出半幅山洪图——开发商遗弃的钻井架卡在黑龙潭口,钢梁正撞着乾隆年立的镇水碑。

 “便道怕是半月修不好。”道夫的声音混着水汽飘进院,少年立在忍冬篱笆外,药篓里新采的鱼腥草还滴着泥浆。阿梨递过烘柿饼时,油纸擦过他虎口的血痂——那是昨日搬拦路石时磨破的,血丝混着松脂凝在掌纹里,竟显影出开发者父亲当年炸山开路的炮眼位置。

 教室漏雨的瓦檐下,道夫用蓑衣给阿梨围出块干地。开发商撤走前打裂的山体裸露出黄土,雨水冲下的泥浆在操场积成洼。前排男生踩着水洼嬉闹,污水溅上阿梨的麻布鞋,道夫突然起身挪了长凳。少年沉默的脊背挡住飞溅的泥点时,阿梨看见他后颈沾着片忍冬花瓣——正是昨日别在她竹篓沿的那瓣。

 “爷爷的腿寒又犯了。”放学路上道夫突然开口,药锄柄在泥地里戳出深坑,“后山崖的野三七……”话音被雷声碾碎。阿梨腕间的茶果壳串突绽裂痕,十六枚果核在布袋里发烫。去年惊蛰开发者逼迁那日,道夫爷爷为护祖祠牌位跌进毒泉眼,寒气就是从那时钻进骨缝的。

 雨幕里浮出半截青玉镯的残影。阿梨娘亲坠崖那日,这镯子碎在开发商推倒的界碑下,此刻镯身阴刻的忍冬纹竟在道夫蓑衣雨痕里显形。少女突然攥紧布袋里的茶果核,核壳裂口处钻出的银丝缠住少年药锄柄,将开发者炸山时的炮响反刍成闷雷。

 烘柿饼的甜香混着霉味在教室弥散。开发商撤离时遗落的体温计躺在窗台水洼里,水银柱爆裂成珠滚出“谷雨”字样。道夫用柴刀刮去课桌霉斑,木屑纷飞间,前排男生突然惊呼——霉斑底下浮出整卷血藤契的纹路,契末蛇形纹正与他锁骨旧疤重合。

 阿梨的银针扎进蓑衣破口。昨夜她拆了娘亲留下的嫁衣衬里,靛青土布衬着道夫肩头补丁,针脚游走成整坡茶垄的走向。少年肩胛骨突地绷紧,开发者祖父当年逼签地契的钢笔尖,仿佛正扎在他背上相同位置——那处陈年鞭痕遇雨发痒,此刻被新布贴着,竟像贴着整座茶山的春雾。

 “婆婆说界碑西头的忍冬能入药。”阿梨咬断线头时,菌丝从她辫梢钻出,细须在雨气里绣出开发者推倒的老界碑残块。道夫喉结滚了滚,烘柿饼的油纸塞进她掌心,纸里裹着块带血的炮眼碎石——石上黏着半片银镯碎屑,正是阿梨娘亲坠崖时崩飞的遗物。

 毒泉眼翻涌浊浪那夜,道夫背着昏沉的爷爷撞开阿梨家木门。老人裤腿凝着冰碴,开发者当年掘断地脉的寒泉正从骨缝里渗出冷气。瞎子婆婆的盲杖尖插进灶灰,搅出光绪年间苗医传下的土方子——忍冬藤灰拌野蜂蜜,需用未嫁女子的体温煨透。

 阿梨解开靛青土布袄的盘扣,将药罐贴肉捆在心口。道夫蹲在灶口添柴,火光将他锁骨下的蛇形疤映上土墙。墙影游动间,少年瞥见药罐缝隙溢出的热气里,浮出娘亲坠崖前的笑靥:开发商父亲举着典当契逼近时,阿梨娘亲腕间银镯撞上界碑,碎玉溅进毒泉眼的刹那,她将女儿推向了闻声赶来的道夫祖父。

 “惊蛰……惊蛰就好了。”道夫突然出声。灶灰里爆开的火星蹦上他手背,少年掌心茧子裹住阿梨冻红的手指。菌丝从两人相触的皮肤钻出,在药罐沿绣出整卷《赎地谣》,最后一个音符化作水汽,蒸腾了窗上乾隆年巫祝烙下的镇山符。

 半月后便道通车的清晨,道夫背着爷爷采的野三七去镇上。阿梨的竹篓压着新缝的靛布坎肩,那布纹里还留着她的体温。长途车卷起的尘土里,开发者遗留的钻井架锈成了棕红色,钢梁缝隙里钻出的忍冬藤已缠住镇水碑。

 “茶青价跌了三成。”收药材的铺面老板敲着算盘,“开发商跑了,外地茶商嫌路险不来喽。”道夫攥着皱巴巴的纸币转身时,撞见阿梨被茶贩子推搡——竹篓翻倒,忍冬纹茶巾裹着的头茬银针茶撒了满地。少年突然夺过茶贩手里的秤砣,开发者逼迁那日护住阿梨的姿势重现,秤砣砸在他肩胛骨闷响如当年挨的棍棒。

 回程的山道上,道夫把新买的胶鞋塞进阿梨竹篓。少女低头盯着他磨穿底的草鞋,菌丝突然从辫梢钻出,细须在夕阳里勾出半坡紫云英——去年开发者铲平的花田,今春竟从推土机履带印里钻出新芽。道夫补丁裤脚的裂口在风里荡着,阿梨拆下头绳上的茶青丝带,将那破口扎成忍冬结。

 长途车突突的尾气消散时,晒谷场西头浮起锡铁匣倒影。阿梨腕间的茶果壳串齐声轻响,十六枚果核裂口处钻出的银丝,正悄悄缠住道夫药篓里带血的炮眼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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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谷场东头的老茶树抽新芽时,道夫肩上的蓑衣破口又裂宽了半指。连日的雨把去镇上的便道泡成泥塘,少年天麻亮就扛着药锄巡山,裤脚叫忍冬藤的刺扯出毛边。阿梨在檐下分拣头茬茶青,瞥见道夫小腿肚新添的血痕,指间的银针便往靛青土布里多绞了两道线。 瞎子婆婆的盲杖点在门墩上:“道伢子的蓑衣……”话音未落,菌丝从阿梨腕间的茶果壳缝钻出,在雨气里显影出黑龙潭口的景象——开发商遗弃的钻井架斜插在水里,锈红的钢梁撞裂了乾隆年的镇水碑,混浊的浪头正啃着碑上“风调雨顺”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