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采茶谣
处暑前的晨雾在茶垅间游荡,茶阿梨蹲在溪畔石板上漂洗苎麻。豁嘴茶剪躺在竹篓底层,刃口锈斑正蚕食麻丝上的忍冬纹。瞎子婆婆的盲杖尖在卵石滩上画驱邪符,杖头新缠的茶蚕茧碰出沙沙响,惊散了浅水处啄食青虾的白鹭。
山道夫背着药篓穿过露水未干的紫云英田,篾条缝里漏出的断肠草籽,正巧落在阿梨后颈——那处被菌丝蛀过的旧疤突地发痒,激得她指尖一颤,麻绳绞成死结。少年卸下竹篓时,篾条簌簌落下几片裹着银丝的蚕蜕,在晨光里泛着尸骨白。"采茶祭要到了。"道夫说这话时喉结滚了滚,补丁衣领下新添道结痂的抓痕,像条僵死的蜈蚣。
阿梨俯身拾蜕时,辫梢扫过那道伤痕。道夫后退半步,后跟碾碎颗正在产卵的草蜘蛛。檐角铜铃无风自鸣,瞎子婆婆空洞的眼窝转向祠堂方向:"祭祖的茶青里,掺着三代人的血。"
祠堂天井里积着昨夜的雨水,浮萍下沉着半块族谱残碑。阿梨踮脚擦拭祖宗牌位时,豁嘴茶剪突然从竹篓里跳出来,刃口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光绪廿年制"的阴刻小字。道夫蹲在门槛外磨药锄,石板上淌着的青绿色药汁,竟将"广生堂"的朱砂印洇成扭曲的蜈蚣。
"你爷爷的玉佩…"阿梨用蓑衣针挑起半片蚕蜕,蜕壳内壁黏着褪色的红绳头。道夫怀里的柴刀柄突然发烫,木纹裂缝里渗出琥珀色树脂,晨雾中显出手掌大的契约残片——"典祖坟东侧五亩,抵银五十两",残缺的指印恰与他虎口伤疤重合。
开发商的勘探队正在后山打桩,红白相间的警戒线缠住老茶树。老者赤脚踩过晨露,貂皮大衣下摆沾着带血的菌丝:"祭祖用的古茶树,能提取抗癌成分。"道夫嗅见他袖口飘来的沉香味,混着阿梨发间的断肠草涩。合同递来时,晨雾将温泉山庄的规划图洇成张蛛网。
采茶祭前夜,全村人在晒谷场舂糯米。瞎子婆婆的盲杖尖蘸着雄黄酒,在青石板上画出七扭八歪的符咒。阿梨蹲在石磨旁筛茶粉,腕间茶果壳串突然簌簌震颤,十四枚果核如活物般跳动。阿梨指尖捻着的茶粉簌簌洒落,混着雄黄酒气的粉尘在月光下竟浮出几行朱砂小字:"典女为质,十年为期"。道夫怀中药锄柄"啪"地裂开细缝,琥珀色树脂漫过青石板,将瞎子婆婆画的符咒洇成张光绪年间的典妻契——契约右下角残缺的指印,正与他虎口新结的痂痕严丝合缝。
晒谷场西头突然传来惊呼。血藤从糯米臼底暴长而出,藤蔓缠住石磨轴心,蓝花遇雄黄酒骤然绽放,花心托着半块青玉残佩——玉佩缺口形状,恰是道夫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信物缺失处。开发者老者赤脚踏过血藤,貂皮大衣下摆扫落的菌丝正吞噬玉上刻的"安"字:"这古玉辐射值异常,需送实验室处理!"
五更鼓响时,血藤已绞断祠堂半扇木门。阿梨攥紧豁嘴茶剪冲进天井,刃口锈斑遇着门板上"广生堂"封条,竟嗤嗤烙出"火净孽"三字。道夫药锄劈向血藤根部,断肠草汁混着树脂喷溅,将青石地砖蚀出族谱残卷——宣统年朱批赫然在目:"典祖祠东厢抵烟债,期至丙辰年霜降"。
月光穿透残瓦,照见供桌豁嘴茶剪投下的影子。那剪影扭曲伸展,渐渐化作穿长衫的人形,手捧烟膏罐往茶树根部倾倒。瞎子婆婆的盲杖尖突然戳进影子心口,杖头茶蚕茧簌簌裂开,掉出把生锈的黄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