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29章 茶痂泪

白露那日,山道夫在灶膛灰堆里扒出个油纸包。褪色的红绳捆着三片茶痂,痂面龟裂处黏着半张烟膏纸。阿梨蹲在檐下补篾匾,篾条缝漏下的晨光忽然被遮住,抬头见道夫掌心的茶痂泛着铁锈色,像极了娘亲临终咳出的血痂。

 瞎子婆婆的盲杖尖戳进青石板缝:"去老磨坊。"杖头茶果壳簌簌响,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雨燕。晨雾裹着两人往山坳去,青苔径的石板缝里钻出银白菌丝,芽尖沁着露珠大的血珠子,在晨光里颤巍巍发亮。

 老磨坊的残垣爬满藤蔓,石磨盘裂痕里嵌着半把生锈茶刀。道夫用柴刀背敲了敲磨轴,铁锈簌簌落进晨雾,露出刻在轴心的"青松"二字。阿梨的蓑衣针突然脱手,针尖扎进磨盘裂缝,挑出团霉变的茶渣——里头裹着半粒珍珠,正是她娘耳坠上遗失的那颗。

 "当年你爹…"瞎子婆婆的盲杖尖抵住磨盘,"在这磨过掺药的茶砖。"晨光陡然被黑云吞没,暴雨砸在残垣上,菌丝从磨盘裂缝里暴长,缠住阿梨脚踝往毒泉眼拖。道夫摸出铝饭盒砸去,盒底"敌杀死"字样沾了雨水,竟在菌丝上烙出焦黑的"赎"字。

 开发商的越野车碾过野菊花丛,后座老者挂着蛇纹木拐杖。合同递来时,暴雨将"广生堂"水印泡成扭曲的蛇影。阿梨突然撕开衣襟,锁骨下的忍冬纹渗出血珠,血线游向合同背面,竟显出厂区照片——穿白大褂的人正往茶痂里注射翡翠菌液。

 道夫怀里的油纸包突然发烫,茶痂裂开处掉出张生辰帖。泛黄红纸上写着"茶青松",与光绪年典契上的债主名讳重合。暴雨冲刷下,墨迹晕染成娘亲临终前用血乳画的安字符。阿梨的蓑衣针扎进磨盘裂缝,挑出团黏糊菌种,翡翠脉络里裹着半截银镯。

 教室里,前排男生传来包陈皮糖。道夫嗅见糖纸沾着痂茶异香,背面印着温泉疗养院广告图,规划区正压在老茶林位置。阿梨用铅笔尖沿着试药契描摹,突然发现边角印着与开发商合同相同的蛇纹徽。

 放学时细雨又起。阿梨立在廊檐下拧衣摆,道夫突然递过铝饭盒。盒底麦饼烤得焦糊,饼面茶梗拼的"安"字缺了最后一横。瞎子婆婆的盲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五长两短,惊得梁下雏燕扑棱翅膀。

 绕道老磨坊时,石磨裂缝里钻出新结的茶痂。道夫用柴刀刮下暗红树脂抹在界碑上,光绪年的典契字迹遇血即显:"以妻儿为质,抵银购烟膏。"阿梨的蓑衣针突然自行飞向毒泉眼,挑起潭底沉着的半块茶砖,砖面"火净孽"字迹被菌丝蛀成筛孔。

 暴雨如注,开发商的轿车陷进毒泉眼泥潭。老者蛇纹拐杖上的翡翠眼突然炸裂,钻出银根菌丝直扑道夫眉心。阿梨腕间茶果壳串突然绷断,果核遇水暴长成藤蔓缠住菌丝。道夫抡起柴刀劈开车门,刃口沾着树脂在真皮座椅烙出"净"字。

 月光泼下来时,潭底浮出个锡铁匣。瞎子婆婆的杖尖蘸着血乳写:"痂裂债清。"阿梨用蓑衣针挑开匣盖,里头躺着把断齿木梳,梳背上刻着娘亲未绣完的忍冬纹。道夫将生辰帖埋进毒泉眼,潭水翻涌间浮起满月状的银顶针,针眼穿着茶蚕丝绣的解毒谱。

 晨光刺破云层时,老磨坊残垣上的藤蔓开出白花。阿梨站在雷击木旁,新结的茶痂沁着露,像极了道夫娘咽气时的那滴泪。山风掠过茶垅,瞎子婆婆的盲杖尖在青石板上画出个浑圆的"安",杖头茶果壳串终于静了。

 寒露未至,晨霜已在野茶树叶缘绣出银边。茶阿梨蹲在灶屋前编竹篾,瞎子婆婆的盲杖尖在青石板上画霜纹,杖头茶果壳串碰出的脆响惊落了瓦檐的薄霜。山道夫背着篓子跨进院门时,篾条缝里漏出的霜花正巧落在他后颈——那处旧伤疤突地发烫,像被谁呵了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