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18章 断锄吟

晨雾漫过毒泉时,山道夫正磨那把豁了口的篾刀。刃口锈斑簌簌落进溪水,凝成摇头摆尾的茶虫。茶阿梨挎着竹篮转过坳口,瞥见少年虎口新结的血痂——那是他连夜重编渡茶桥护栏时篾丝咬的印子。 “祠堂梁柱又蛀深了三分。”她将粗陶碗搁在桥桩上,碗底黏着瞎子婆婆焙的茶渣饼。道夫喉结滚动,刀尖忽地削到食指,血珠坠向青苔的刹那,整座茶山的蛾茧同时震颤。

 一、锄影裂(器物载史)

 道夫爷爷的烟袋锅在门槛敲出闷响,铜锅磕着半截断锄:“这物件比你爹的命还硬。”二十年前暴雨夜,男人抡这柄锄砸向界碑,锄刃崩裂时飞溅的碎铁,在道夫左颊留了道月牙疤。少年沉默着搓麻绳补蓑衣,绳结里忽地绞出根银簪——正是阿梨娘坠井那日插髻的。

 晒场东头推土机轰鸣。工头阿炳的鳄鱼皮鞋踏过毒泉,水面浮出光绪年间的茶契复刻版。茶阿梨蹲在井台刮青苔,腕间银镯突烫如炭。瞎子婆婆摸索着替她拢发,枯指触到颈后旧疤:“这痕是你爹当年从契约火堆里抢你落的。”婆婆耳垂的茶蛊卵裂开细纹,渗出铁锈味的汁液。

 二、烟疤图(伤痕纪年)

 申时暴雨劈断晾茶绳。道夫攥着断绳冲向坳口,草鞋陷进泥里那刻,鞋底光绪茶籽爆出须根缠住辆破自行车。车梁上“沪”字钢印已锈透,后架捆着半袋陌生茶种。少年俯身拾起车铃铛,铃舌内侧竟刻着娘亲的针线符——那“酉”字回针纹路,与阿梨补他裤脚的针脚严丝合缝。

 祠堂地砖渗出褐液,凝成筛孔状图腾。阿梨解下银镯按向图腾,忍冬纹啮合刹那,瞎子婆婆突然吟谣:“断锄吟,归人魂。”道夫怀里的铃铛应声炸裂,簧片间飘出张泛黄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抱着婴孩,背景是上海外滩的晨雾。

 三、沪上尘(离散之证)

 夜雨漏穿灶屋瓦时,道夫在补爷爷的胶鞋。锥尖扎透鞋底那刻,阿梨正借着油灯糊作业本——纸页间忽地飘出张汇款单。收款人写着“山青松”,金额栏的朱砂被水洇成血藤状。两人指尖同时触到汇款日期:恰是娘亲坠井次日。

 “你爹每月寄钱。”爷爷的烟杆指向界碑裂纹,“说攒够钱就回来护山。”月光穿过椴树杈,在汇款单投下交错的影。道夫忽将断锄柄塞进阿梨掌心,木柄裂缝里嵌着的银镯碎突然游动,在青石板上勾出“归”字初形。

 四、尘归刃(萧红式骤归)

 晨露最重时,坳口传来自行车铃响。茶阿梨将茶渣饼塞进道夫书包,瞥见他衣襟裂口新露的月牙疤——那是三岁那年飞溅的锄刃留的。少年突然攥住她系饼袋的手:“要是阿爹...”话音被推土机轰鸣碾碎。

 烟尘里走出穿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腿挂着上海公交月票夹。他身后开发商的笑声刺穿山雾:“多亏山工头带路啊!”道夫掌心的断锄柄突然滚烫,柄身裂纹游出百足蜈蚣,直扑男人锃亮的皮鞋。

 五、锄吟彻(莫言式对峙)

 毒泉水突泛铁锈色。山青松哆嗦着掏契约,指缝漏下的茶种遇水暴芽,嫩根缠住他西装纽扣。瞎子婆婆的杖头花骤然爆蕊,花瓣里浮出光绪茶商的脸——竟与开发商如双生镜像。

 “契约在这...”男人嗓音发颤,合同却被狂风掀开。茶阿梨腕间银镯自行飞旋,将纸页钉在界碑上。道夫举起断锄,刃口锈斑簌簌剥落,露出娘亲熔在铁骨里的银簪纹。

 暴雨劈头浇下时,少年听见自己骨头的嘶鸣。那声响混着二十年的汇款单、百年的茶蛊卵、还有阿梨落在他篾筐里的银发,在锄刃撞向契约的瞬间,炸出惊蛰第一声雷。

 ·补衣针

 阿梨趁夜潜入道夫家柴房,就着月光补他劳作磨破的肩。针脚藏进“酉”字回纹时,瞥见他枕下压着的汇款单——收款人姓名被她绣在里襟三年。

 ·断锄柄

 少年将磨利的断锄埋进野茶树根,转身撞见阿梨来送茶饼。她指尖拂过新磨的刃口,血珠沁入木柄裂缝,那银簪碎突然游出忍冬纹,缠住两人交错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