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进退两难（八）

青岚山的夜，被篝火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学生们的笑闹声，吉他断断续续的拨弦声，混杂成一片喧嚣的海洋。我坐在远离篝火堆的阴影里，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跳跃的火光在远处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年轻兴奋的脸庞，却无法驱散我周身弥漫的、如同实质的寒意。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穿过晃动的人影，死死钉在篝火另一侧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沈薇。

 她坐在一群女生中间，手里拿着一根串着的木签，正凑近跳跃的火焰。暖黄的火光舔舐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专注地烤着，又似乎……在享受着某种只有她自己知晓的、隐秘的愉悦。

 她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无害，就像一个普通的、沉浸在毕业旅行欢乐中的高三女生。

 但我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蛰伏着怎样汹涌的、足以将我彻底吞噬的暗流。

 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贴着大腿。那条只有三个字和一个月亮表情的短信——[老师晚安]——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意识深处。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昨晚那扇门外轻柔的试探，那穿透门板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声音，以及此刻，她看似随意的存在，对我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无声的威胁。

 “林老师，怎么一个人坐这么远？来烤点东西吃啊！” 班长热情地招呼着，端着一盘烤好的肉串走过来。

 “不了，你们吃。”我勉强扯动嘴角，声音干涩，“有点累，坐会儿。” 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无法从篝火对面那个身影上移开。

 就在班长转身离开的瞬间，篝火对面的沈薇，似乎“不经意”地抬起了头。

 隔着跳跃的火焰，隔着喧闹的人群，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所有障碍，瞬间锁定了阴影中的我！

 那目光不再是白天的沉静专注，也不再是昨晚门外的试探。它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欣赏。她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落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火光的映衬下，加深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心满意足的意味。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羞耻感，让我几乎要窒息！我猛地低下头，像被那目光烫伤，死死盯着自己脚下被火光拉长的、扭曲变形的影子，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里，指甲传来断裂的刺痛。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我的恐惧！她在享受我的恐惧！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恶心。

 “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

 短促，却无比清晰。

 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紧绷的神经末梢。

 是她！一定是她！

 我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掏出手机。冷汗瞬间从额角、后背疯狂渗出，黏腻冰冷地浸透了衬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盖过周围的喧闹。

 她就在对面！隔着篝火！看着我！然后……给我发消息？！

 她想干什么？在这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僵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引来她更猛烈的注视和……更可怕的举动。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变得无比粘稠漫长。篝火的噼啪声，学生的笑闹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心脏狂跳的轰鸣和口袋里那台沉默却散发着致命威胁的手机，占据了我全部的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篝火对面那道如同实质的、带着欣赏和占有欲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开了。

 压力骤然一轻，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冷得我牙齿打颤。

 但恐惧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