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良人 作品

第3649章 草长莺飞,大雪的天

周怜浑身震悚。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阿周,我等你好久了。”

 陈苍穹用着小琼才有的语调,是旧时光的小意温柔,眉眼涟涟笑意恰似秋水波纹,香腮粉面,宛若桃李。

 抽枝发芽的菩提树,清瘦白皙胜雪的她。

 残阳如血。

 她说:“时间,真快啊。”

 “我们的孩子,都好大了。”

 “可你,为什么,要献祭他?”

 “你不是费尽心思,在找寻他吗?”

 陈苍穹问。

 菩提树后,缓缓地走来了一个身穿黑金华服的少年。

 少年面庞冷峻,眉目刚毅,菲薄的唇紧紧地抿着,眼梢和眉间似有化不开的忧郁伤情,他看向父亲的眼睛,充满了被人抛弃的孤儿哀伤怨气,还有着倔强的韧劲,不服气,不开口,不去问这尘世的是与非。

 而当周怜看清楚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心头却是猛震。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是失败的打击和霸业的崩殂过于恐怖,竟压得他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了。

 褚君醉是他和祝君好的儿子。

 陈苍穹与小琼毫无瓜葛。

 如今,诡异的成了母子。

 太可怕了。

 “滚!都滚!”

 “一切都是虚妄!”

 “是你!”

 “叶楚月!”

 “是你对不对?!!”

 “你想让我饱受折磨,让我历经失败挫折还不够,还想用虚妄的幻觉来杀死我,来让我生不如死,让我永世都不得安宁。”

 “你休想得逞!”

 “这——”

 “怎么可能呢。”

 周怜大笑出声。

 四周天地,黄昏消散。

 暴风雨来临。

 海啸山洪。

 雷公大作。

 周怜狂冲了过去,以雷霆之力汇聚于掌心形成了威猛锋利的刀,猛斩向了褚君醉。

 “你,又要,杀了我吗?”

 褚君醉笑了。

 眼底的伤心,浓稠如压城的黑云。

 周怜顿了一下,心脏抽搐般疼。

 犹豫少顷,还是挥刀斩杀,一击雷霆碎了这幻境的光影。

 果不其然的是,褚君醉的确在他的刀下化为泡影,却也充入了他的元神,看到了褚君醉的种种过往。

 血腥的世界。

 一粒种子的发芽。

 暗无天日的温暖。

 那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期待着陌生的世界。

 ……

 砰的一声,慌乱不已。

 天崩地裂。

 那是被撞飞的一尸两命。

 ……

 大火纷飞,彼岸花开。

 凉风带来父亲的期望和执念。

 无形无色只有残薄一缕意识的他,多想去抚平父亲眉间的褶皱和沧桑啊。

 但无能无力的他,做不到呢。

 他只能期盼。

 来世,还有这般好的父亲。

 来世,还能再遇到的母亲。

 父亲一定会对他很好。

 呵护他。

 爱惜他。

 “相爱的人,终还会再见面。”

 旧时光小巷子里有着年代杂音的声响起。

 周怜无措地站在小巷。

 小巷天旋地转。

 回到了寺庙。

 他看见,跪在蒲团上的小琼,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心声被佛祖聆听。

 “一生一世,一双人。”

 “生生世世,都只要他。”

 “佛祖,就他了。”

 “不只今朝,不止今世,都只非他不嫁。”

 “砰!”

 又是车祸的那一个瞬间。

 周怜亲眼目睹。

 车祸的瞬间。

 小琼倒在冰凉的路上,耳边响起了寺庙的梵铃声。

 同时,帝域陈家,有个新生儿诞生。

 是个女娃娃。

 诞生的这日,琼花满天。

 其父抱着襁褓里可爱瓷白的小奶娃,一面逗弄,一面笑着说:“琼花漫天,好兆头啊,不如我们就叫陈阿琼好了。”

 祖父一拐杖砸在了他的脑壳。

 “什么陈阿琼,俗透了,就该叫陈沧海。”

 “爹,哪有女儿家叫沧海的。”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凭什么不能叫沧海,隔壁孟家的小女郎都能叫大牛,我们叫沧海怎么了,还颇具典雅大气呢。”

 后面,请了算命的先生算过生辰八字,陈家女郎,不适合用大气的字为名。

 “为何啊,先生?”祖父问道。

 父亲问:“是因为压不住吗?”

 名字太大,压不住,就容易折寿。

 “非也,是和命格太过于吻合,反而一生颠沛。”

 先生说,陈家女郎的命格坎坷,却又顽强,最好取个平安柔和之意的名字。

 于是,定下了陈娇二字。

 愿她如娇养的花儿,明媚在温室,一生无忧莫挂愁。

 小字则是一个“琼”字。

 但在她温书习字的那年,识得琼花珍贵,象征忠贞爱情。

 “叶柔而莹泽,花色微黄而有香”。

 她想了想,竟将此琼改做了“穹”。

 “陈娇要做开在苍穹的琼花。”

 “是穹不是琼。”

 “是琼也是琼。”

 她终于,还是为自己取了充满韧劲的名字。

 满心期许盼着长大。

 她这一生,想要波澜壮阔。

 还想要爱情的忠贞。

 “佛祖,我好贪心哦。”

 年幼的陈苍穹躺在金光闪闪的佛祖脚下。

 “我想要陈家一世安宁。”

 “还想要至死不渝的爱情。”

 “想要仗剑天涯,不被凡俗所困。”

 可惜,后来的她,一件都不得如愿。

 周怜犹如虚无的影,讷讷地看着这一幕。

 泪水滴落在地。

 心脏还是抽搐的疼。

 他闭上眼睛也止不住源源不断的眼泪,犹如决堤潮水往外流出。

 上苍,早已把他的小琼,赐予了他。

 相爱的人,在冥冥注定之中,终究是再相见了。

 命中无子的他,却有仙童灵缘指定他为父亲。

 可他从不看眼前。

 他只活在过去。

 偶尔的怦然心动,只会变作较劲的拧巴。

 让他杀戮徒增。

 让他作恶多端。

 虚影全部消失,幻境也如篮子里的空荡荡。

 眼前还是一座寺庙。

 少女时期的阿穹。

 成婚后的小琼。

 一个躺在佛脚旁。

 一个跪在蒲团上。

 身上皆是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华。

 最后,不管是阿穹还是小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周怜的虚影,可悲在这人间佛堂。

 “扑通!”

 他的膝盖软若无骨,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前是佛祖慈悲审判的眼。

 从前敢一刀劈断佛像的他,却不敢去看佛祖的眼。

 野鬼般的他,耷拉着头,消极厌世的丧门星般。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情愿,一切都是虚妄。”

 “为何偏偏是这样!”

 “……”

 这显得他就像是一个笑话。

 过往的万般谋划,都是一纸荒唐。

 若在他乡重逢,就意味着,他想回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正如叶楚月所说,时间缓缓流淌,只往前。

 试图寻找过去的人,都是执念造就出来的虚妄。

 他从来不珍惜眼前。

 但凡早些年,多注意枕边人的动向,何至于坟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若他多留意陈娇,不去玩弄他人的感情,他会发现自己的怦然有了两世之久,会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奈何都是灯下黑,独独瞧不见眼前这一点,还自以为是能够功德圆满。

 他的付出。

 他的爱情。

 什么都不是。

 他把重逢的小琼推入深渊。

 他把期待降临世间的儿子献祭为阵,不得成人。

 太可笑了。

 他所期待的,原来都在身边。

 周怜低声发笑。

 “轰!”

 “啊啊啊啊!”

 周怜口吐鲜血。

 却见虚妄外的楚月,一拳砸碎了周怜的颅腔。

 软榻拽着周怜流沙扭曲般的头发,飞掠到了大地之上。

 还未见破晓。

 黎明尚未至。

 她拖着周怜,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发红的眼睛,看向了四方。

 “结束了。”

 泪水流下,她自是勾起红唇粲然一笑。

 满身的疲惫席卷而来,累累伤痕镌刻在灵魂。

 周怜在她的掌心桎梏之下,拼了命的挣扎。

 直到——

 周怜的眼底,映入了那一道身影。

 他放弃了挣扎,动作凝滞后迟缓,讷讷怔怔地看着陈苍穹。

 陈苍穹修长的双腿,一血肉、一狼骨,傲立在寒风冷冽之巅。

 眉眼是历经沧海桑田的平静,淡漠地看着周怜。

 适才,周怜历经过去的时候,陈苍穹的脑海,也出现了往日种种。

 不再是浓雾遮盖,而是清晰真实的画面。

 她知道了。

 周怜,是想到回到那年那月的那日以前啊。

 “阿娇,阿娇。”

 周怜竭声大喊,沙哑着声犹如尘暴,充满着希冀的渴望看向了陈苍穹。

 他多希望,陈苍穹温柔如从前,依旧对他好。

 他多想说,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能够冰释前嫌,破镜重圆,能够再度重逢在他乡,死而无憾。

 陈苍穹迈动双腿,踏步走了过来。

 周怜满目的希望之火如烟花般绚烂满夜。

 “阿周,好久不见。”

 陈苍穹附耳轻声语。

 周怜瞪大了眼睛。

 只怕是,她也知道了。

 随即狂喜。

 若是如此,便能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阿娇,对不起,对不起。”周怜泪流满面。

 “你的对不起,很值钱吗?”陈苍穹问道。

 周怜陡然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陈苍穹。

 “你想说,你是为了我?”

 周怜点头。

 “你错了,你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罪业出自于你的双手。”

 “像你这样的人,不管遇到谁,谁都会沾染上晦气。”

 “小琼如此,我陈苍穹亦如此,祝君好、褚君醉,都不例外。”

 “你的存在于,就是一个错误,只可惜天公慈悲为怀,竟给一个坏种重新改过的机会。”

 “周怜,你真该死啊。”

 “死期将至,是你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别以爱情之名,来掩盖你的自私怨毒。”

 “如若能够重头再来,我必不愿遇见你。”

 “若知我两世心动的人,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而是你这般只会在阴沟里窥看光明而满手罪孽血腥,我情愿投入畜生道,情愿六道轮回杀我为灰烬也好过与你相遇。”

 “我这一生,遇到过太多不公的事,历经坎坷,颠沛流离。”

 “翻过山,飘过海。”

 “苟且偷生过。”

 “不堪疯魔过。”

 “独独遇你第五长虹,让我觉得肮脏恶心。”

 “以后,别再提你廉价的爱情了。”

 “这份一文不值的廉价,不会因为你的作恶多端和歇斯底里的咆哮就变得有意义,当你灵魂发出恶臭,再怎么修饰皮囊也掩盖不住这份臭味。”

 陈苍穹站起了身,冷漠嘲讽地看着周怜。

 得知自己是小琼。

 她的内心并无半点波澜。

 该怎么让一个经历过生死坎坷、家破人亡和爱人背叛的女子,为廉价的爱情所心动呢?

 她做不到呢。

 轩辕修来到了陈苍穹的身旁,递来了一方帕子。

 陈苍穹接过帕子,随之擦了擦自己的手。

 无需多说,默契尽在无言中。

 擦完的帕子,直接震碎为齑粉。

 她嫌脏。

 “谢了。”陈苍穹说。

 轩辕修耸耸肩,清润一笑:“都说了,咱俩之间,何必言谢。”

 他挑着眉,戏谑地看向了周怜。

 “真遗憾,失败的男人,连狗都不如。”

 “活生生的人,硬是把自己折腾成这狗憎人厌的地步。”

 “何必多做庸人自扰的事,徒增杀孽损阴德,落得个恶有恶报还怪天公无眼。”

 “小穹,离他远点,别脏了你。”

 轩辕修长臂伸展在陈苍穹的前方,使得陈苍穹后退了几步。

 轩辕修懂得是怎么刺激周怜的。

 他早就看出周怜对陈苍穹的独一无二,但最让他不齿的是,尽管是独一无二的陈苍穹,都遭受了这样的对待,那不是一个男人,一个人该做出来的事。

 他和陈苍穹之间只有朋友之情。

 他只钟情于自己的王后,尽管王后已故多年,生前总让他跪在地上认错,也时常苛责于他。

 但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会清楚记得。

 王后十月怀胎,血本在榻,往日老虎一样凶猛的女人,竟苍白着脸,弱不禁风。

 轩辕修眸色阴狠地看着心如刀绞的周怜。

 “作恶者,自有天收。”

 “天不收你,武侯收。”

 周怜泪流满面,痛苦挣扎地看着陈苍穹。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罪业感到后悔。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后悔。

 他却后悔了。

 只因,好好的人生,被他的满盘谋划,弄得千疮百孔。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

 他还在期盼,陈苍穹的怜悯,起码能让他死而无憾吧。

 他不想带着遗憾去死,不想在肝肠寸断的后悔中魂飞魄散。

 陈苍穹眼底冰冷的疏离淡漠刺痛了他,比那刀枪剑戟还要锋利无数。

 陈苍穹只觉得可笑。

 什么爱情。

 不过是虚伪者为自己戴上的真皮面具。

 雕上美丽的花,掩盖怨毒的恶臭味。

 她清晰明白。

 就算楚月告知周怜,她陈苍穹就是小琼,周怜也不会停止这场滑稽的战争。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疮痍的陈苍穹,而是那一袭白裙的少女罢了。

 如今后悔,倒也不是因为幡然醒悟,而是知晓自己所为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别相信,恶魔的真心。」

 「别去赌,蛇蝎的温良。」

 陈苍穹缓缓地转过了身,不再去看周怜的期望。

 轩辕修为她抚去了肩上的细雪。

 褚君醉推着轮椅上的祝君好前来。

 周怜看见褚君醉,又是一顿渴望。

 这是他的儿子。

 他和小琼的儿子。

 “服个凝元丹,补补身子。”

 轩辕修觉得自己蔫坏的,将楚月储物袋的丹药顺手拿出,递给了褚君醉。

 “谢……”

 “叫我修叔就好。”

 “谢谢修叔。”

 “客气。”

 轩辕修笑道。

 褚君醉讷讷地看着轩辕修,那是父亲般的关怀,赐予关怀的人却非他的父亲。

 陈苍穹目光柔和地看着褚君醉,随后望向祝君好,问:“还好吗?”

 “还好。”

 “咔嚓!”

 楚月一刀,斩下了周怜的双腿。

 扭曲液体的双腿,以万阵定元为眼,汲取着四方的机械之气。

 而后,这一双腿回到了祝君好的腿上。

 楚月半垂着眼皮,淡漠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周怜。

 “人死如灯灭,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人间的债,你可得好好还。”

 “你既要天公开眼,就得好好开一个善恶终有报的眼。”

 “凭什么好事你占尽,做尽坏事就能轻松痛快的一死了之。”

 “没这么好的事。”

 血线交织的面庞,白如雪。

 殷红的唇,吐露出死神般的言语。

 她手中的刀,流着紫黑色的血。

 一脚,踩在了周怜的胸膛。

 没有母亲心脏的胸膛,她能够随便的践踏。

 就算把周怜碎尸万段,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高高抬起的一脚又猛地踩下。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

 从花清清身上攫取的债,俱已归还。

 一股力量,冲入花清清的体内。

 花清清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感到热血充沛的力量,能够手撕恶狼。

 周怜疼到不行,失去血肉之躯又被压榨掉价值的他,疼痛会非常的清晰敏感,远胜以往百多倍。

 他在楚月的脚掌之下,双手扣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爬去的方向,正是陈苍穹和褚君醉。

 他们合该是一家三口。

 却阴差阳错,分崩离析。

 他还从未听到,褚君醉喊他一声爹。

 他挪动着身体去靠近陈苍穹。

 楚月冷眼看他,松动了脚掌。

 如今对周怜的口诛笔伐,该是海神大地的事。

 这口怨气,也该好好出了。

 “呼。”周怜抓住了陈苍穹的袍摆,手掌却是被陈苍穹的狼骨锋刃所割破。

 疼痛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苍穹没有右腿,只有一把骨刀。

 是他亲眼目睹的残忍,亲手把陈苍穹推进深渊浪潮的。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陈苍穹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周怜大口大口的呼吸,泪珠簌簌地往下掉落。

 紫黑的眼泪糊了满面。

 他哽咽到咽喉胀痛。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胀痛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力地梗着脖子去仰视陈苍穹,期待一点爱情的怜悯。

 至少。

 他对待小琼是真心的啊。

 此情天地可鉴啊。

 就算这个过程中,他对陈苍穹动心了,祝君好为他生下了孩子,他都没有移情别恋过啊,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小琼身上啊。

 陈苍穹似乎看穿了周怜的心思,低头看来,眼睛里写满了嘲讽。

 “周怜,你对一个女人所谓的深爱,不是你用来对付其他女人的利剑,也不是你以此炫耀的资本。辜负真心,伤害幼子,残杀无辜,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冤枉了你?”

 陈苍穹嘲笑道:“你的残忍怨毒,不是情之一字的真谛,不是一往情深所导致的,因为像你这样狠辣怨毒的人,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都会是一样的毒辣。相反,遇见你的人才是真的倒霉。”

 陈苍穹往后退去,右腿迈动剑,狼骨锋刃的锐气,撕碎了一截袍摆。

 撕毁下来的袍摆,被周怜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犹如世上至宝,不肯松手。

 他蓄满泪水的眼,视野颇为模糊地看向了陈苍穹的狼骨右腿。

 那一条腿,太过于冰冷了。

 是苍穹之下最为锋利的兵器。

 “他是个祸害。”

 褚君醉将两位母亲保护在身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周怜看,“就算他已不如鼎盛时期,也得小心这种活在阴沟里的害虫。”

 “无妨,不值一提。”褚君醉说道。

 儿子的背叛和言语,让周怜根本开不了口。

 他的灵魂被割碎成了千万段。

 心脏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状态。

 而这种背叛和阴冷,他赐予给了陈苍穹、祝君好、褚君醉,乃至于许多死在暗夜无人知的女子,他踩着无辜之人的骨血铺盖成路方才走到了今日,竟还在做着世人惊觉可怜可笑的美梦想要善始善终。

 无他,只一个情字就能慰藉他的精神和失败的崩溃。

 不管是褚君醉,还是陈苍穹,都不曾吝啬半分感情。

 就像周怜过去对待他们那样。

 “伤人者,恒被人伤。”

 第三副队韩洵感叹道:“六道轮回,终究不过是个循环往复。”

 段三斩幽幽地看了眼本队的副队长,眼底闪过了一丝诧然的微光。

 “倒是鲜少见韩副队伤春悲秋。”段三斩道。

 “几经跌宕,感慨颇深。”

 韩洵沧桑疲惫,“这一战,历时之久,还真让人永生难忘。”

 他复杂地看向了楚月。

 墨袍华服的男子,走到了楚月的身边。

 执手相扣,天造地设的一对。

 都有着血线交割的痕迹,血鬼一族的气息。

 再加上叶楚月暴露出的神魔体,血鬼人族。

 两府家人的强大。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无间地狱人屠宫的血鬼们……

 以及临渊关无间口的那一战。

 “队长,你说,这要怎么收场才好?”韩洵问道。

 事关血鬼人族,上界不得不管。

 执法总处也不得不管。

 回到总处,亦要汇报个明白。

 段三斩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了眼楚月,却是静默不语,目光半噙揶揄地落在了龙子蘅的身上。

 无间口一战,朝华公主岳离的神魔龙,把龙子蘅给撞得满地找牙。

 龙子蘅自打无间口之战后,宛若大变活人。

 只怕龙子蘅,也不会想到,叶楚月就是血鬼人族。

 甚至有可能是朝华公主。

 生活……

 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段三斩似笑非笑。

 “小琼。”

 周怜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却还要爬行。

 “罪人周怜在此,戕害无辜,其心可诛,罪业之深,罄竹难书。”

 “幸而存活的海神人,皆可对其诛杀之令。”

 楚月高声道:“万阵定元,以周怜之魂,滋我大地,以周怜之魄,润界面压制,以周怜之元,促进文明。海神大地,应当永寿!”

 “永寿!”

 “永寿!”

 大地上疲惫无力的人,沸腾又兴奋。

 劫后余生的快乐。

 战胜的喜悦。

 过去的疲惫,又算什么。

 楚月元神微动,一股劲力将周怜送上了高空。

 大地每个角落,都能看到罪人。

 每个人,都可以对他诛杀。

 小希、卿澈等永寿军的人,眨巴两下眼睛,愣了愣。

 黑雾缭绕的一双双眼睛里,冒出了奇妙的光。

 “周怜,你罪该万死!”

 玄寒军副将炎如殊身随旋风而起,暴掠直上,锋芒毕露。

 一道剑气劈砍而去,猛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远远地看向了陈苍穹。

 陈苍穹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

 只需要陈苍穹的心软, 他就算是死也无憾。

 他需要陈苍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玄寒军,诛杀宵小!”苏将军一声令下,三万玄寒军就齐齐出手。

 刀光剑影,俱打在了周怜的身上。

 痛!

 好痛!

 周怜泪流不止,目光的倒映,始终只有一个人。

 “罪恶之徒,人人得而诛杀。”

 “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

 陈苍穹说罢,飞跃半空,狼骨锋刃扫荡间,半月弧形的锋芒迸发而出,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心。

 他的心,好痛啊。

 周怜迷惘又哀绝。

 他没有心。

 为何会心痛。

 为了能够装下罗玲玲的心脏,他早就把心脏献祭给了阵法。

 后来,罗玲玲的心脏都被叶楚月取了回去。

 可他心痛难耐,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无限的长眠。

 可偏偏,他想活,活不了。

 想死,死不掉。

 还要历经背叛、懊悔、亲人的仇视、爱人的轻蔑,集此一道,才是世上最狠最诛心的痛。

 羽界主扭头看来,却是不解,“武侯那孩子,想法倒是奇特。”

 让世人来审判诛杀周怜,仅仅只是泄愤,还是另有所图呢?

 “年轻人, 自有年轻的想法,那是海神的新生。”

 卫九洲瘸着腿坐在了枯竭的血海,仰头看去,眯起眼睛。

 蓝老笑容可掬,“武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海神律史,名门正道,皆无如此残虐俘虏的行径。

 最起码,都是偷偷虐杀,明面上还是得有正统之风的道法。

 背后杀人,当面教导仁义,才是正经之事。

 这武侯倒是好,当众虐待,倒也不怕日后去了上界都要被大楚参上一本。

 天南地北,剑气森森,道道锋芒汇聚,落在了周怜的身上。

 贯穿、劈砍、斩杀……

 形形色色的血腥,真真切切的苦痛,恰好适合周怜这般不人不鬼的形态。

 “吼!”

 瘴兽的怒吼响起。

 永寿军最年轻的女将小希如蛰伏的豹子,暴掠了出去。

 瘴气冲进了周怜的躯壳,化作无数小小的瘴兽,在躯壳内啃噬着周怜的内部结构。

 周怜疼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抬着眼皮,满身的冷汗讪讪而流,眼睛想要捕捉陈苍穹,陈苍穹却消失在无边的人海,那孤独的背影和记忆里的洁白长裙相叠合在一起,犹如一场阴诡的梦境。

 是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梦魇。

 “呼!”

 一股股金色的光华从周怜躯壳内往外爆发。

 这神秘神奇的新颖之力,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随地躺下打算休息的羽界主,嗅到了文明的气息,腾地一下站起。

 他如长颈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轻轻一嗅,咽了咽口水,瞳眸紧缩。

 就连蓝老都跟鬼打墙似的,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他,和卫九洲一道猛地站起,直勾勾的眼睛犹如饿兽盯着鲜活肥肉的眼神。

 蓝老:“文明之气。”

 卫九洲:“没错,就是文明之气。”

 羽界主:“文明之气滋生,这是天助我海神大地啊。”

 文明之气犹如微风,吹拂过大地的南北到东南。

 从妇孺稚童到老人青年,不管是剑客还是方士,嗅着文明之气的时候,内心都得到了升华,满身的疲惫竟转化为更强的能量,不仅达到了洗经伐髓的效果,五感的感知,对气力的掌握、元神的强大、躯壳的结实、血脉的增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并非是一人的变化,是大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