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云梦楼挂起了红绸,檐角悬灯,楼上楼下皆是热闹喜气。临近二小姐的大喜之日,满楼皆忙得脚不沾地。

而乌家宅院前,却显得格外静谧。

萧钰立在门口,身子微僵。那双平日笃定从容的眼睛,此刻却染上犹疑的阴影,像是有千言万语压在唇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姊?”乌托帕归来,一眼便瞧见她站在自家门前发愣。他挑眉快步走近,“你找我?”

走到她跟前,见她神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语气不由带了点打趣:“看你这样子,不像找我,倒像家里死了人似的。”

萧钰被他一句话噎得笑出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问问兰姨事。”

“那还等什么啊!”乌托帕一脸理所当然地揽她肩膀往里领,“你跟我娘还客气啥?她把你当心尖尖宝贝,比我这亲儿子都亲。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犹豫。

萧钰垂下眼,指尖微紧,终究还是被他半推半拉地领进了屋。

兰姨正坐在堂中,手中捧着茶盏,仿佛早就知她会来。她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萧钰手腕上的那只墨玉镯,旋即含笑开口:

“晓晓在门外站了好一阵,是舍不得进门,还是舍不得叨扰我?”

“不是……”萧钰低声应着,有些局促地落座。

“来,先喝碗甜汤。”兰姨将一碗桂花莲子羹递到她手中,语气温柔却不容推辞,“你若再不进来,我就得让人去请你了。好在托帕这孩子,今天还算有点眼力劲。”

乌托帕在一旁挠头,咧嘴一笑:“我出去晒晒太阳,给你们把风。”

他虽然话说得吊儿郎当,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生怕打断了屋里的话头。

厅中重归静谧。

萧钰端着甜汤,指尖微微发颤。兰姨没有催她,只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安然,仿佛一池静水,柔和中自带包容。

终于,萧钰轻声开口:“兰姨……我想问,我娘,苏芷离的事。”

兰姨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底也随之沉静下来。

她将茶盏轻轻搁下,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

“那得从旧时玄唐的一个流派说起,御妖师苏家。”

“御妖师?”萧钰微怔,下意识抬头。

门口本该离开的乌托帕探头进来,一脸新奇:

“原来九州也有地道流派啊?我还以为那边只有那些天道流的修士,一个个只知道炼丹打架,不懂我们这种精致术法呢!”

兰姨对他的插话不以为意,目光柔和,语气却如水般沉稳:

“当年的玄唐,是万法并陈、万族并立的盛世。除了天道正修,还有诸多地道流派。妖族可以在街市自由行走,与人族和平共处。御妖师,便是维系这份平衡的关键所在。”

萧钰轻声问:“所以……我娘是御妖师?可我听人说,她是剑客。”

兰姨轻笑了一声,带着点似是而非的意味:“晓晓如今,不也是炼丹与武道双修?”

萧钰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的也是。”

“只可惜,你娘生不逢时。”

兰姨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声音像是穿透了重重旧事,缓缓落入屋中:

“她本有极强的御妖天赋,却偏偏生在末法将临的乱世。那时的御妖师,早已不被世人敬仰,反而被视为异端,被驱逐、被打压,许多古老的术法传承,只能转入黑市、地下,苟延残喘。”

她顿了顿,语气更轻:“再后来,巫修与御妖师联手……镇压了那只吞噬国运珠的九尾。”

萧钰眉心骤皱,猛地抬眼:“吞噬国运珠的九尾?那……我娘当年,是不是……曾被它附身?”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片刻。

兰姨没有立刻作答。

她微微抬头,望向窗外一盏随风微晃的红灯笼。烛火映在她眼底,晃出一层仿佛尘封于岁月深处的幽光。

“我认识你娘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有了九尾的神魂。”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温柔,“但她从来不承认是被夺舍。她说……那是她自己‘取’来的。”

“取来?”萧钰喃喃重复,眉心拧紧,“为什么?”

兰姨静静看着她,目光沉着,像是在咀嚼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芷离她……其实,是想救九尾。”

这话落下,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萧钰怔在原地,乌托帕也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们。

兰姨沉默半晌,低声道:“你知道玄唐,为何会走到末法的临界点吗?”

萧钰愣住,轻轻摇头。

“不是因为天地不容;”兰姨叹了口气,缓缓道,“而是因为人心不休。”

她的声音低缓,却宛若雷鸣,轻而有力地回荡在屋中:

“那时的帝王,求长生、求神通、求不朽。他不愿玄唐衰败,不愿自己死去,于是听信天道流派之言,妄图逆天改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一处光影交错之处。

“九尾,本是护世神兽,却被炼作献祭的工具。那夜,巫修设阵,强行控制了她,逼她出手……杀鬼王。只为取他头角入药,为帝王炼制长生丹。”

乌托帕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上:“杀……鬼王?!那不是……”

“更残忍的是,”兰姨的语气带上了压抑的怒意,“鬼王当时正在与妖族议盟。试图以妖鬼共治平息九州即将到来的动荡。可他死得突然,子民无主,只能被驱赶、放逐进异界裂隙,从此世间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她看向窗外,眼神陡然凌厉:“九尾清醒后,方才知晓真相。她怒不可遏,将玄唐的镇国之宝,‘国运珠’吞入腹中,一口气毁了帝王的神坛庙堂,也断了玄唐的国运。”

这话一落,整座屋子仿佛都静了下来,空气中只有炒水泡茶的水,微微翻滚的声响。

萧钰怔怔看着兰姨,半晌说不出话。

她胸口泛着阵阵钝痛,一些她以为早已消散的疑问,此刻重新浮出水面,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