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疯子

“爹,十年没回来了,家里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精-武^暁?税*蛧\ -勉¢费`阅-渎*”

冯玉芬倒了碗水,端到老父亲面前。

冯保国苍老的面容上,嘴唇微微动了动,伸手柄这碗水接下。

“都说你过得好,家里起了楼房,我们这破烂地方,怕是不入你的眼了。”

沙哑的声音时断时续,仿佛随时要背过气了。

冯玉芬没否认,“是啊,一眨眼,十来年过去了,我也当奶奶了,过几个月海兰也要出嫁了。”

“你有本事,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两个都供上大学。”冯保国的语气复杂,听不出他说这话具体是什么心情。

但是冯玉芬就当老父亲是在夸自己了。

冯玉芬笑笑,“我也没想到能熬到今天。爹,今天回来见你,主要是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心结,到现在都过不去,我想问问你。”

话音刚落,老父亲就说:“不用问,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冯玉芬便直勾勾地看着老父亲,“是吗?那爹,你能给我解惑吗?”

冯保国沉默。

半晌,他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是断断续续的,可冯玉芬很有耐心,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就安静地等到他吐完最后一个字。

“家里养的猫,生了崽,一胎五个。人都没多少粮食吃,能给猫吃多少?”

“母猫吃的不多,奶就不够,怎么奶活五个崽?”

“所以母猫只有留下最强壮的崽,先是放弃一个,如果放弃一个,奶还不够喂饱剩下的崽,那只能崽放弃一个,直到母猫确保,它自己和崽都能活下来。”

“往往到了最后,五个崽,只剩下最强壮的一只或者两只。”

说完这些,冯保国很久都不出声。

他浑浊的双眼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5′4^看+书/ ¨无*错-内^容?

冯玉芬同样沉默,不知在思考什么。

直到冯保国突然又开口。

“你不是最弱的那只崽,甚至可以说,你是最强壮的崽。可谁让,你是女娃呢。”

听到这里,冯玉芬忍不住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望着年迈的老父亲,冯玉芬的笑声充满嘲讽。

然后她站起来。

脸上的神色淡淡的。

“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懂。”

“可既然我是泼出去的水,那现在家里出事,又何必来找我?”

“当初你们把奶留给两个能给你养老、等你死后能给你摔盆的儿子,现在生病了,也应该找他们。”

当她这话说出来,冯保国的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家里什么情况你没看到?你两个侄子到现在都没娶媳妇儿!难不成你这个当姑的,要看着他们一辈子打光棍?”

冯玉芬盯着老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初我娘儿仨快饿死的时候,他们两个舅舅和外公外婆,不也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谁生的,谁管,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开了。

母亲蒲小红冲进来,指着冯玉芬鼻子骂:“你是成心回来想要气死你爹的吗?”

然后就开始捶胸顿足,仰头哭嚎:“老天爷啊!一道雷劈死我吧!是我生了这个不孝女啊!”

冯玉芬看着母亲这副作态,心里只觉得疲倦。

“妈,几十年了,连词儿也不换一换,有意思吗?”

她绕过母亲,径直走出房间。

蒲小红气恼地跟在她身后,“冯玉芬!今天你要是不拿钱出来,我就撞死在你跟前!”

十年了,人都发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达目的她死都不能闭眼!

“你那两个侄子都二十好几了,还娶不上媳妇儿,我和你爹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们两个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死之前看到他们成家,抱上重孙子!你连这点心愿都不肯满足我们吗?你心也太狠了!”

老太太的大吵大闹,将屋里屋外、左邻右舍都招来了。′1+4?k,a^n?s?h*u/._c!o~m?

冯玉芬站在院子里,看到越来越多人聚集过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伤心?

好象没有,都一把年纪了,她早过了还渴望父爱母爱的年纪。

就连刚才落下的那滴泪,都跟伤心沾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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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悔恨的泪。

她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能果断一点、狠心一点,直接拿上包袱就嫁给福祥,也省得他们两人结婚后,福祥那么拼命地挣钱,以致为了钱把命都丢了。

为了这样的父母,丢了自己的男人,简直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但要说不伤心,似乎也不是。

她觉得很可笑。

冯玉芬不急着出声,等两个弟弟都回来了,村里大半的人都来看戏了,她还是一声不吭的。

蒲小红倒是巴不得更多人来围观,她逮着人就诉苦,告状,控诉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女。

“玉芬啊,你儿子现在有大本事,挣了钱,还起了楼房,我们都听说了!底下那两个小的,也都是大学生!你家这条件不是一般的好啊!这么有钱,怎么连给你爹出钱治病都不乐意啊?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是啊玉芬!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眼下你爹都病得在床上动不得了,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就这么被病痛折磨死啊?”

“反正几千块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轻轻松松就拿出来了,怎么还要跟自己亲爹计较啊?”

中国是个讲究孝道的国家,尤其是儒家文化早就深入人心。

冯玉芬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以说在她骨子里,她其实也是儒家文化的拥护者。

所以她没打算和他们辩解。

她只是平静地说:“你们就当我是个没良心的不孝女吧。”

这话一出,便让围观的群众哗然,纷纷指责冯玉芬认钱不认人。

甚至还有人骂得很难听,连“怪不得男人死的早,这么刻薄,肯定是被克的”这种话都出来了。

冯玉芬耳朵不聋,自然也听见了。

她的目光立马扫了过去,牢牢地锁定着说出这话的人。

冯玉芬起身走了过去,目光直直地看着对方:“阿芳,你刚才说什么?”

何秀芳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我,我没说什么。”

冯玉芬这眼神怪吓人的!

何秀芳看她越来越近,急得叫自己儿子儿媳妇的名字。

“大壮!招楠!”

然后她儿子就过来打圆场了。

“姑,我妈嘴快,她心里没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冯玉芬听了,突然毫无预兆就爆发了,抬起院子里的椅子直接朝他们砸了过去,嘴里大吼着:“都来欺负我一个寡妇是不是!”

人们吓了一跳,纷纷躲避!

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冯玉芬眼框红红,对阿芳怒目而视:“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了,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

看着她那杀人似的目光,阿芳哪里还敢重复?

冯玉芬猛地用力推了下大壮,大壮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冯玉芬会直接上手,一不防备就被推开了,露出刚刚护在身后的母亲。

阿芳还没反应过来,冯玉芬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很重,阿芳疼得当场捂着脸哭喊:“我的娘诶!”

可这个时候,面对气势强盛的冯玉芬,阿芳只敢恨恨地瞪着她,连让儿子替她出气都不敢。

毕竟,冯玉芬是死了男人,可人家还有儿子,人家的儿子比她儿子强多了。

打了这一巴掌,冯玉芬压在心底的情绪,就象是开了个口子,泄洪一般涌出。

“这巴掌,是你应得的。”

她的目光从围观的村民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转身看着老母亲。

冯玉芬问:“你生两个儿子,是给自己生的,还是给我们三姐妹生的?”

她抬手指着这房子:“他们结婚用的房子,是拿我出嫁的彩礼建起来的,屋里的一件件,是我们三姐妹帮着添置的,我们帮你养大了儿子,帮你儿子成了家,现在还要我们帮你儿子的儿子娶媳妇儿?”

“我曾经问过你们,我为什么要这么贴补娘家,贴补两个弟弟。你们说,因为等我嫁人了,娘家和弟弟会是我的底气。”

“可福祥死后,我回来找你们借粮食,我说我家里揭不开锅了,我三个孩子快饿死了,你们是怎么说的?”

“你们说,没粮食!有也不能给我孩子吃,他们姓宋又不姓冯!”

“这个时候怎么不说娘家和弟弟是我的底气了?”

“所谓的底气,就是在我最难的时候,踩我几脚?就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迫不及待给我找下家,算计上我二婚的彩礼?”

“我还不知道自己要二婚呢,你们都已经想好要怎

么花我二婚的彩礼了,嘴上说是为我好,结果呢?是因为你们孩子生多了,家里挤不下,想要起大房子,家里没别的好卖了,只好打我这个寡妇的主意!”

“我说了不嫁,妈你是怎么做的?你亲自上门逼我!为了你两个儿子生的,你就不把我生的当人,不拿我孩子的命当命!”

冯玉芬字字泣血,内心深处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却在此时被她亲手扒出来,撕得血淋淋的给他们看。

可此时的蒲小红,压根没看她,连抬头都不愿意。

嘴里一直念叨着:“疯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