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蛛网密结待黎明
紫彦城的夜气像浸了毒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上。济世堂后院的药圃里,曼陀罗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白,夜棺姬蹲在畦垄间,指尖捏着片刚摘下的叶子,叶汁在指腹凝成墨绿色的渍痕,带着股甜腥的戾气。
她忽然抬手,三枚银针从指间射出,精准地钉在篱笆外的槐树上。针尾系着的红丝在风里颤了颤,缠住了一只扑棱棱飞过的夜枭。那畜生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翅膀扑腾间,抖落几片沾着磷粉的羽毛,是听风楼特制的“追影羽”,能在暗夜里留下荧光轨迹。
“青爷的手段还是这么糙。”夜棺姬起身时,红裙扫过带露的药草,溅起的水珠在月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她走到槐树前,拔下银针,红丝上的磷粉正顺着纤维缓慢爬升,像某种嗜血的虫豸。这是听风楼新制的追踪术,丝线遇活物气息会变色,此刻已从银白转成暗紫,显然追踪的目标离此不远。
药房的窗棂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不是风动,是有人用骨片轻轻叩击的声纹。夜棺姬反手扣住腰间的银环,环上的骷髅铃铛却没作响,她早用蜡封了铃舌。檐下的铜铃倒突然叮当作响,节奏古怪,三短两长,是千机阁的传讯暗号。
她推开药房木门时,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铁锈味飘进来。案上的油灯被风卷得斜了斜,照见窗台上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盖上刻着只振翅的蝴蝶,翅膀纹路里嵌着极细的银丝。
“千机阁的‘蝶信’倒是比听风楼的鸦羽体面。”夜棺姬捏起木盒,指尖在蝴蝶眼的位置按了三下,盒底“咔哒”弹开,露出半张泛黄的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山坳的松树林,第三棵歪脖子树下标着个诡异的符号。
夜棺姬指尖摩挲着符号边缘,朱砂下隐约透出层银辉,是用蚕丝混着朱砂绘制的,遇热会显形。她对着油灯烘了烘,果然,符号周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标注着玄铁针的埋设角度,甚至精确到了每根针的淬毒种类。
“苏衍倒是舍得下本钱。”她将桑皮纸凑到鼻尖,闻到股极淡的杏仁味,是千机阁特制的“消影水”,半个时辰后字迹会自行消退。这玉面书生显然算准了她会立刻查看,连销毁证据的时间都掐得丝毫不差。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轻响。夜棺姬掀起窗纱一角,见篱笆外的阴影里,两个黑衣人正倒在血泊中,咽喉处各插着枚青铜蝴蝶镖,镖翼上的纹路在月光里泛着冷光。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青影如狸猫般窜过,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悬着的折扇,是千机阁的“蝶侍”。
“借刀杀人,还要留个顺水人情。”夜棺姬冷笑一声,将桑皮纸扔进油灯。火苗舔舐着纸面,朱砂符号在火光里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像在嘲笑这场徒劳的示好。她太清楚苏衍的算盘,千机阁与听风楼仇深似海,此刻递来阵眼图,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搅乱青铜面具人的部署,好坐收渔利。
药房的地砖突然轻微震动,不是脚步,是某种重物在地下拖动的声响。夜棺姬猛地矮身,铁锄从药柜后抄起,锄尖在砖缝里划出火星。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清晰,顺着墙角的阴沟石缝传来,带着规律的节奏,是听风楼血影卫特有的“踏地传讯”,三长一短,代表“紧急集合”。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土地庙,青铜面具人指尖叩击香案的频率,与此刻的震动竟隐隐相合。那老狐狸怕是早就布下了后手,所谓的锁龙阵,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引她入局的幌子。
夜棺姬走到药柜前,指尖在第三层的“清心散”瓷瓶上敲了敲。瓶底发出空洞的回响,与她预想的一样,药柜后确实藏着密道入口。但她没打算用,青铜面具人既然能猜到她有密道,定会在出口设下天罗地网,此刻钻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从药匣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金色粉末,正是“焚心砂”。对着月光晃了晃,粉末在瓶中流动,像极了落星谷冰崖上的碎冰。三年前她靠这东西在乱葬岗杀出重围,如今,是时候让听风楼的人再尝尝滋味了。
听风楼的密室比往日更阴冷。青铜面具人坐在黑檀木榻上,指尖把玩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的狼头纹在幽蓝的烛火下活灵活现。黑无常站在阴影里,骷髅头手链上的骨珠沾着新鲜的血,每颗骨珠内侧都刻着个极小的“死”字,那是用他亲手处决的叛徒指骨磨成的。
“夜棺姬动了吗?”青铜面具人的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皮在摩擦,指节叩在榻边的青铜小棺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棺盖缝隙里渗出的寒气,让烛火都缩成了豆大的一点。
“回大人,千机阁的蝶侍刚在济世堂外动了手,杀了咱们两个盯梢的弟兄。”黑无常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夜棺姬把蝶侍留下的蝶信烧了,看动静是没打算信苏衍。”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张字条,“青爷派人传来消息,说千机阁的机关师都藏在古月寺的铜钟里,钟架上绑了十二具机括弩,箭头淬了‘化骨水’。”
青铜面具人接过字条,指尖在“铜钟”二字上重重一划,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面:“苏衍倒是会选地方。古月寺的铜钟有千斤重,玄甲卫的破山斧都劈不开,正好给他们当龟壳。”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撞在石壁上,惊得烛火突突乱跳,“让血影卫在寺后的井里投‘腐心散’,机关师最耗心神,喝了这水,不出三个时辰就会手抖得连弓弦都拉不开。”
黑无常的喉结滚了滚:“那济世堂那边……青爷问要不要提前动手?”
“动手?”青铜面具人将字条揉成纸团,往地上一掷,“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算计落空。”他从榻下拖出个黑布蒙着的长箱,掀开时,里面露出排闪着寒光的玄铁钩,“让青爷带五十名血影卫,明晚子时去济世堂‘抢’地图,把动静闹大,最好让半个紫彦城都听见。”
黑无常盯着那些铁钩,钩尖上的倒刺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喉结又滚了滚:“那山坳的炸药……”
“山坳才是真正的杀局。”青铜面具人走到舆图前,指尖蘸了点烛泪,在“松树林”的位置画了个圈,“让血影卫在炸药旁多埋些‘子母蛊’的虫卵,夜棺姬的锁魂蛇最喜食这个。只要蛇一靠近,虫卵就会顺着蛇鳞钻进它七寸,到时候……”他忽然凑近黑无常,面具缝隙里的目光淬着毒,“就让那畜生带着蛊虫,爬回夜棺姬的被窝里。”
黑无常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传令。”他转身要走,却被青铜面具人叫住。
“告诉青爷,”青铜面具人的声音沉得像冰,“让他故意输给夜棺姬半招,把这东西‘掉’在济世堂。”他从袖中摸出半张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标着落星谷的大致轮廓,“这是我仿造的地图残片,边角处抹了‘蚀心膏’,只要她碰了,不出三日,指尖就会开始溃烂。”
黑无常接过羊皮卷时,指尖不小心蹭到边角,立刻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见皮肤已泛起暗红的斑,像被烙铁烫过。“大人英明!”他忍着痛退下,骨珠碰撞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在给这场阴谋倒计时。
石门缓缓合上,密室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青铜面具人走到暗格前,取出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断口处隐约能拼出“水”字。他用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水纹,忽然低笑出声,当年苏衍的师父就是拿着这玉佩进的落星谷,却再也没能出来。这世上知道玉佩能开启石棺的,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苏衍啊苏衍,”他对着玉佩低语,面具上的云雷纹在烛火里扭曲成狰狞的笑,“你以为找到玄水帖就能报仇?殊不知那帖子里藏的根本不是宝藏图,是打开落星谷石棺的血咒。”他将玉佩扔回盒中,“等明日,就让你和夜棺姬,一起去给石棺当祭品。”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与舆图上的血圈重叠,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望月楼三楼的窗棂后,苏衍正用指尖轻点着窗台上的露水。水珠在他指尖凝成圆润的珠,映出对面济世堂的灯火,像颗跳动的星子。他身后的八仙桌上,摊着幅古月寺的剖面图,铜钟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钟架的榫卯结构旁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阁主,听风楼的人在井里投了腐心散。”周??捧着个琉璃盏走进来,盏中盛着半盏井水,水面浮着层灰绿色的膜,“刚让药童试过,银簪放进去立刻变黑,毒性比咱们预想的烈三倍。”
苏衍转过身,青衫的衣袂扫过桌角,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晃。他拿起琉璃盏,对着月光看了看,水面的灰膜在光影里竟泛着细微的鳞光:“是‘腐心散’和‘幻蝶蛊’虫卵混在一起了。”他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弹,水面立刻浮起细小的泡沫,“那人想一石二鸟,既毁了咱们的机关师,又想让蛊虫顺着水流进白家宗祠。”
周??的脸色变了变:“那要不要让弟兄们撤回来?古月寺的井水是通着白家冰泉的。”
“撤?”苏衍将琉璃盏放在桌上,拿起支狼毫在剖面图上圈出“钟楼”二字,“他越急,越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他蘸了点朱砂,在钟架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蝴蝶,“让机关师在铜钟里多装些‘惊蝗粉’,血影卫的子母蛊最怕这个。再把机括弩的机簧换成‘三叠扣’,只要有人碰钟绳,就会连射三箭,箭簇淬‘醉仙散’,能让他们昏睡三个时辰。”
周??望着图上的蝴蝶标记,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玄水帖藏于灯台,需以半玉合璧,方可见真章。”他忍不住问:“阁主,咱们真的要和夜棺姬联手?听说她的锁魂蛇咬死过听风楼三十多个弟兄,性子烈得像团火。”
苏衍拿起案上的半块玉佩,玉面在烛火里泛着温润的光:“烈才好。”他指尖划过断口处的“水”字,“青铜面具人最忌惮的就是她。当年夜家被灭门,就是因为夜老夫人不肯交出锁魂蛇的驯养秘法。”他忽然将玉佩放在剖面图上的铜钟位置,“你看,这玉佩的水纹和铜钟的铭文正好能对上。”
周??凑近一看,果然,玉佩的水纹与铜钟内侧的古篆“水”字严丝合缝。“这……这难道是开启铜钟暗格的钥匙?”
“不止。”苏衍的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旋,玉面突然弹出个极小的暗扣,里面藏着根比发丝还细的金丝,“这是打开落星谷‘九死一生’阵的阵眼钥匙。当年夜老夫人把它藏在玉佩里,就是怕落入青铜面具人之手。”他将金丝缠回玉佩,“让蝶侍再去济世堂递个消息,就说青铜面具人在山坳埋了子母蛊,夜棺姬的锁魂蛇若去了,只会成为移动的蛊巢。”
周??刚要应声,就见窗外掠过道黑影,是千机阁的“传讯鸽”,一只机械木鸟,翅膀上的羽毛是薄如蝉翼的铁片。木鸟落在窗台上,嘴里衔着个纸卷,展开后上面只有三个字:“青爷动。”
苏衍的眉峰挑了挑:“比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他抓起案上的折扇,扇骨敲了敲剖面图上的“松树林”,“让蝶侍去通知山坳的弟兄,把‘倒刺网’再收紧些。青爷带的血影卫里,有三个是当年药王谷惨案的漏网之鱼,他们的锁骨处都有月牙形的疤,别让他们跑了。”
机械木鸟扑棱棱飞起时,翅膀的铁片在月光里划出冷冽的弧。苏衍望着济世堂的方向,那里的灯火突然灭了,像颗被吞入黑暗的星。他忽然想起在乱葬岗见过的夜棺姬,那时她浑身是血,怀里抱着半块烧焦的银簪,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苏衍的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扇面上的山水图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紫彦城的局势。
济世堂的灯灭后,夜棺姬并没有离开。她蹲在药柜后的阴影里,指尖捏着枚淬了焚心砂的银针,耳尖捕捉着院外的动静。脚步声从街角传来,很轻,却瞒不过她的耳朵,是听风楼血影卫特有的“蹑云步”,每步都比寻常人轻三成,落地时脚跟先触地,带着股刻意压制的沉重。
“三十七人。”夜棺姬在心里默数,铁锄在手中转了个圈,锄尖对准药柜的暗门开关。她故意灭灯,就是要引蛇出洞。青铜面具人想让她以为对方是来抢地图的,实则是想趁她进入密道时瓮中捉鳖。
院墙外突然传来声短促的哨音,三长两短,是血影卫的进攻信号。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脆响,显然有人翻墙而入。夜棺姬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在院中散开,形成合围之势。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药房门口时,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是拔刀的声音。
“夜姑娘,别躲了。”青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温和,“大人说了,只要你交出地图残片,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
夜棺姬没应声,只是将银环从腕上解下,环上的骷髅头尖端正对着门缝。她太了解青爷的为人,这男人看着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实则心狠手辣,当年夜家老宅的火,就是他亲手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