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霜华满袖归,闺中月正圆
白诗言斜倚在柔软的榻上,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墨泯留下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丝绸的触感细腻柔滑,仿佛还带着墨泯指尖的温度。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鸟儿在枝头欢快地跳跃、啼鸣,为这静谧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机。
“我的好姑娘哟!”秋姨风风火火地撞开房门,手里的食盒随着步伐晃出清脆声响,“这都第三趟来请您用膳啦!厨房新炖的银耳莲子羹,搁了足足两勺桂花蜜,香得连后院的猫儿都扒着门不走咯!”她絮絮叨叨地将食盒往桌上一放,银簪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再不吃,羹上的桂花都要沉底儿,厨娘可要怨我没伺候好小姐!”
白诗言这才惊觉窗外的日头已悄然西斜,从正午的炽烈转为柔和的暖黄。铜镜里,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清晰可见,昨夜与墨泯相处时的缱绻温存,以及前几日为调查镇国公府账目而四处奔波的疲惫,在眉宇间交织,形成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然而,当她想起墨泯临走时那抹狡黠的笑意,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哎哟,瞧这笑模样!”秋姨凑到跟前,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她泛红的脸颊,“准是又想少爷了!昨儿个老奴可瞧见她往您手心里塞了东西,是不是定情信物呀?快说来让我这老婆子听听!”见白诗言耳尖发烫,她又捂着嘴直乐,“好好好,不打趣您了!快尝尝这羹,凉透了可就糟蹋了。”
白诗言轻轻叹了口气,将帕子小心地收进袖中,缓缓起身:“知道了,秋姨,让您费心了。”她款步走到桌前,舀起一勺莲子羹却又放下,满脑子都是镇国公府那些查不清的账目,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顺。
“怎么又放下啦?”秋姨立刻凑过来,铜护甲轻轻敲着碗沿,“是糖放少了?还是莲子不够软糯?老奴这就去厨房重做!”见白诗言摇头,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莫不是还在为镇国公府的事儿发愁?我跟您说啊,昨儿在后花园,我听春梅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该说不该说的乱说!不过小姐放心,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查总能查出个门道!”
“秋姨,您说,这账目里的问题,究竟该从何处入手呢?”白诗言盯着碗里沉浮的莲子,声音带着几分迷茫。
“哎哟我的小祖宗!”秋姨立刻搬来绣墩挨着坐下,连珠炮似的说道,“您呀,就是太心急!想当年老爷刚入仕途那会儿,查案也是千头万绪。依我看呐,得从熟人下手!对了!少爷不是说城西绸缎庄......”突然瞥见白诗言担忧的神色,她立刻放缓语气,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您也别太担心,墨泯少爷机灵着呢!不过您自己可得小心,听说最近城里来了好些生面孔,眼神凶得很......”
话音未落,窗外蝉鸣突然震耳欲聋,槐树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白诗言猛地站起身,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案几,未写完的字帖簌簌飘落:“糟了!今日酉时三刻要与柳姑娘、林姑娘在城西渡口会合!”
“哎呀!”秋姨被她带起的风惊得后退半步,随即手脚麻利地收拾食盒,嘴里还念叨不停,“怎么不早说!快换身利落衣裳,我去叫人套最快的马!对了,少爷给的短刃带上了吗?还有帕子、水壶......”她一边念叨一边往门外跑,转眼又折返回来,将白诗言歪斜的茉莉簪子重新别好,“瞧瞧这发饰都歪了!路上颠簸,可得当心着......”一路念叨着,风风火火地去备车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颠簸得白诗言愈发焦灼。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短刃,那是墨泯偷偷塞给她防身的,此刻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却没能缓解她心头的慌乱。“快些,再快些!”她掀开帘子催促车夫,暮色中朱雀大街的喧嚣扑面而来,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车马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却只让她更觉烦躁。
终于,城西渡口到了。此时的渡口早已笼罩在暮霭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峦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柳可儿攥着油纸伞的手都在发抖,见到白诗言,赶忙迎上来:“诗言,可算把你盼来了,我们等了快两刻钟,码头的人说根本没有运盐的船靠岸。这可怎么办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和焦虑。
林悦展开皱巴巴的税单,眉头紧锁,上面“西域通商”的批注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前日还见着这船运记录,今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这其中必有蹊跷!”
三人沿着湿漉漉的码头来回踱步,木栈桥在脚下吱呀作响,仿佛也在为她们的遭遇而叹息。白诗言蹲下身,指尖蘸起石板缝隙里的水渍,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确实有盐渍残留,但早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柳可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兴奋:“你看!那艘篷船!昨日明明停在三号泊位,今日却……”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呵斥:“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惊得一怔,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无奈和失落。
暮色彻底吞没码头时,三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茶棚里。茶棚里光线昏暗,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林悦将冷透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语气中满是懊恼:“怕是消息走漏了,那些人连船号都改了。我们这般费力,却还是被他们抢先一步。”
白诗言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忽然想起今早绸缎庄伙计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背顿时泛起寒意,原来危险早已蛰伏在暗处,只等她们自投罗网。“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她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甘。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柳可儿着急地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白诗言沉思片刻:“先回去吧,从长计议。我们得再找找其他线索,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马车再次驶上朱雀大街时,已是掌灯时分。街边的商铺大多已卸下门板,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白诗言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里却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这次去能否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弃。
然而,当马车停在城西绸缎庄门口时,白诗言却愣住了。只见店铺大门紧闭,门板上还贴着封条,上面赫然盖着官府的大印。旁边的茶馆里,几个街坊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隐约听到“私通西域”“查封”之类的字眼。
“这……这怎么会这样?”白诗言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车辕才勉强站稳。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日不见,绸缎庄竟然被查封了。难道是墨泯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镇国公府的人察觉到了什么,抢先一步下了手?各种猜测在她脑海中不断涌现,让她的心乱成一团。
她强撑着走到茶馆门口,向那些街坊打听情况:“各位伯伯婶婶,不知这绸缎庄为何会被查封?”
一位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啊?听说这绸缎庄私通西域,做了不少违法的勾当。官府今日突然就来查封了,老板都被带走了。”
白诗言心中一震,谢过那位老夫人后,失魂落魄地回到马车上。一路上都呆呆地望着窗外,脑子里一片空白。“小姐,相国府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壁传来,白诗言这才惊觉掌心已沁出薄汗。她推开车门,月白裙裾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惊起几只栖息的萤火虫,却照不亮她眉间的郁结。
几日奔波查访,原想为父亲分忧,到头来却只带回一袖风尘与满肚挫败,连林悦好不容易从盐工口中套出的“缠枝莲纹马车”,也因查无实证成了镜花水月。
“言儿!”花凝玉的声音从垂花门廊下传来,紫菱色绣袍在暮色里如同一朵盛绽的木槿。她快步迎上来,不由分说攥住女儿微凉的手,指尖拂过白诗言鬓边凌乱的发丝,眼中满是心疼,“怎么了?瞧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可是受了委屈?”
白诗言鼻尖一酸,任由母亲拉着往暖阁走。暖阁里早已燃起龙脑香,熟悉的甜暖气息裹着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香,瞬间熨帖了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花凝玉亲自拧了热帕子替她擦脸,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可是去查镇国公府的事了?你父亲早朝时还念叨,说你这孩子总爱操心些不该操心的。”
“女儿没用,”白诗言低头盯着碗中摇曳的莲子,声音闷闷的,“忙了几日,只查到盐税账目有蹊跷,连具体是谁在捣鬼都摸不清,更别说帮爹爹了……今日去城西渡口探查私盐交易,也是一无所获,还发现绸缎庄被查封了。女儿真是太没用了。”说着,她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花凝玉放下银匙,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玉镯碰撞发出清泠声响:“傻孩子,朝堂之事波谲云诡,哪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插手的?你父亲从未指望你去查什么,只盼你平平安安。你能有这份心,为娘就已经很高兴了。来,尝尝这莲子羹,加了你最爱吃的桂花蜜。”
白诗言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软糯的莲子混着清甜的桂花蜜在舌尖化开,却驱不散心底那点怅然。她看着母亲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追查”多么可笑,不过是雏鸟妄图撼动大树,除了惹一身尘埃,什么也改变不了。
“娘,您说,我是不是不该管这些事?”白诗言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花凝玉温柔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言儿,你有这份勇气和孝心,为娘很欣慰。只是这其中的水太深,不是你能轻易涉足的。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也别轻易放弃。只是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