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鬼影儿
她这人是个糊涂的,只图自己省事,常让福姐来送菜。
至于福姐与宁三爷偷情的事,她是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但是宁三太太可不管这个,头一个提过来打骂的就是她。
“你那眼睛是瞎的吗?连这么个狐狸精都看不出来!狐媚子上赶着来偷人,你不说拿棍子打出去,竟然还往院里头引!一个两个猪油蒙了心,不把我这个嫡妻正室放在眼里,只顾讨骚狐狸的欢喜,赶着让她挑唆三爷!今天不打你二十板子,晾你这混账婆子也不长记性!”
李娘子被宁三太太打了板子,伤是已经好了,可这股子气还没处撒。
想起自己受的罪,李娘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身后的耳房就开骂。
“范妈妈,休提福姐这贱货丫头!当初我看她烧鹅的手艺好,哪次请她做炙鹅肉,不曾一两二两银子的赏给她?我是让她来我们三房院送菜,可不曾让她上我们院里偷汉子!谁知这丫头不知廉耻,三番四次的把爷们给勾引上了!贼丫头成日价偷人不说,把我这瞎子瞒得什么似得,挺着大肚子回来我才知晓。她做出来的事,三太太反打我一顿,又是掌嘴又是打板子,说我是死人不管事!范妈妈你们评评理,我一不曾做窝主,二不曾教唆她,三不曾做牵头,倒是关我什么事?她偷人赚来的银子,也不曾分我一分半两!”
李娘子是越骂越急,嘴角都直冒白沫儿,后牙都快咬碎了。
范婆子见她这样,生怕声音大了,吵着前院的宁三太太,连忙劝了几句。
“罢了,原也不关你的事,不过是三太太在气头上。咱们底下人少不得忍一口气,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去不成?好在你是三房院里用的老人,三太太就骂两句打两下,也依旧能在厨房当差,也不曾撵了你出去。话又说回来,你也是够糊涂的,这点子事都能看不见,怎不怪你主子生气。这事儿若是摊在我们凤澜院,依着我们大奶奶的脾气,揭了你的皮都是算是轻的了。”
范婆子这番话,梨月是极为赞成的。
宁三太太虽是下手狠,可做事总还算有些章法。
若是以凤澜院沈氏那做派,就不单是一个人打板子的事儿了。
说不定满院子的下人都要吃瓜落,人人都要挨打受罚。
那引狼入室的糊涂车子,只怕要折腾的想死都死不了。
李娘子压着嗓子狠狠痛骂,梨月就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原来福姐住的屋子不在前院,只是下房院里的一个小耳房。
屋子就在灶房的对面,成日人来人往杂乱不说,还烟熏火燎的。
旁边还搭着个小抱厦做水房,上头是晾东西的月台。
真是又闷又潮又窄又小,也不知福姐这些日子都是怎么熬的。
正要起身同范婆子和李娘子说一声,进屋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却见耳房门口的布帘子缓缓挑开,一个蓬头散发的人正扶着门框。
这鬼影似女人,竟然就是福姐!
原本白皙丰润的鹅蛋脸,现在就像燃尽的灰黄蜡渣。
脸上的肉都干枯了,细细丹凤眼深深凹下去,两个黑窟窿似得。
她只贴身穿了个褪色的红绸裹身儿,肩上搭着件旧白绫子袄。
早先圆滚滚的胳膊,瘦成了皮包骨头。
短短这些日子,好端端一个白净漂亮的人,与枯骨都差不多了。
梨月险些认不出,从小竹凳上吓得跳了起来。
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身后的范婆子看见,慌着过去搀她进屋。
“哎!福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小月子比正经坐月子还麻烦,半点吹不得风,得了风寒不是玩儿的!”李娘子看见她出来,也就跺着脚急了,一叠声骂她作死。
“看这歪剌骨贱蹄子,不好好在屋里睡着,又站在门口来作死!肚里孩子作死了还不够,还要把自己小命也作死不成?你还不回去!”
她一边骂一边四外看了几眼,就知福姐房里小丫鬟不在。
别说是世家大户内宅,就算是小门小户人家,产妇也得好生照应。
宁国府里哪怕是最不受宠妾室通房,坐月子也要派两个婆子伺候。
福姐身边的小丫鬟,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怎么可能伺候的了?
那小东西每天只端三顿饭,倒两次恭桶,就自己钻沙玩去了。
小产的这几天里,福姐躺在床上叫茶叫水,十次有八次叫不来人。
福姐已经是半天没喝水,嘴唇都干的起皮了,这才扶着墙出来叫人。
范婆子要搀她进屋,怎奈她连这两步都要走不动,靠着墙就往下溜。
梨月连忙抢上两步台阶,用肩膀撑住她的胳膊,两个扶侍一个,才把福姐搭进屋里床上。
二房里头阴涔涔黑乎乎的,还有一股子发霉的潮气。
架子床上挽着青绸帐子,上头有好几处漆黑的污渍。
床上的铺盖也不甚干净,不知多少日子没拆洗过,上头还铺着张凉席。
屋里没有桌子,床前的妆台上,摆着一套茶壶茶碗。
梨月忙过去提,谁知竟是空的。
茶壶的提梁摸着还黏糊糊的,茶碗里积着一层茶垢。
要不是强行喘了口气,梨月险些干呕出来。
她忙忙的出门,就见李娘子进厨房,端了碗汤水出来。
方才还在骂福姐贱人活该,可见了她这副样子,又有些许心软。
“三太太接她回来,我就私下里说过,好歹叫个粗使婆子伺候,也比那不着调的猢狲丫鬟强些!不知这主子们是怎么琢磨的,口口声声说要留个香火,把人弄回来又不好生在意!正经屋子都不说不拨一间给她住,正经服侍人也唤过来半个。就算不在意这大人,也该看她肚里孩儿面子。闹到如今孩子没了,大人也撂在一旁不理,这叫什么道理?难道撂着她等死不成?”
李娘子低低骂了半日,将手里的红枣汤递给梨月。
她还是心里恨得慌,不惜的给福姐送汤送水。
福姐半躺在床上,连端汤碗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范婆子扯着铺盖卷与她垫着背,梨月才喂给她几口汤水。
福姐眯着黑窟窿似得眼睛,半晌没认出梨月。
还以为她是三太太的丫鬟,扯着手不肯松开。
“求求这位姐姐,您与三太太跟前说说好话,哥儿没了是奴婢没照料好,三老爷三太太怎么责罚奴婢都行,只是别把奴婢赶出去。奴婢已经是三爷的人了,便是死在宁国府里,与孩儿埋在一处,也好过出去做孤魂野鬼……”
福姐低着头哭的样子,还能看出当初的模样。
梨月看着眼前的鬼影似得人,再想想刚进府时丰满漂亮的姑娘,冷的只想打哆嗦,悄悄的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