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盐商梦游地府
宋理宗景定年间,扬州城里的王元宝正坐在自家盐栈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捻着颗鸽蛋大的珍珠把玩。窗外的运河上飘着他的盐船,白帆挤得像云团,船工号子顺着风溜进来,混着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噼啪声,在他听来比戏文还顺耳。
\"东家,这批淮盐刚过了瓜洲渡,税吏那边塞了三匹蜀锦,眼瞅着就能进仓了。\"账房老刘佝偻着背,账本上的墨迹还新鲜。王元宝\"嗯\"了声,把珍珠往桌上一搁,玉磬似的响了声:\"城西那几家小盐铺,还没肯让价?\"
\"犟着呢,说宁可囤着生虫,也不按东家说的价出。\"老刘的山羊胡颤了颤,\"听说领头的张老栓,昨儿还在码头骂您......\"
\"骂我什么?\"王元宝呷了口雨前龙井,茶沫沾在嘴角也不擦。
\"说您是......是喝民血的貔貅。\"老刘声音越说越小,眼瞅着东家指节泛了白。
王元宝忽然笑了,笑得满脸横肉都堆起来:\"让他骂。等我这批盐入了市,看他那三间破铺子喝西北风去。\"他年轻时从挑盐夫做起,最恨人说他发的是黑心财——可这话偏像针似的,总在夜深人静时扎他一下。
这天后半夜,王元宝被尿憋醒,摸黑下床时脚腕忽然一凉。他以为是漏风,骂了句\"该死的下人\",刚要提鞋,就见床脚蹲着两个黑影,青面獠牙的,手里还拎着铁链,哗啦哗啦响。
\"王元宝,阎王爷有请。\"左边那黑影开口,声音像钝刀子磨石头。王元宝腿一软就瘫了,裤裆里瞬间热烘烘的——他活了五十六岁,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俩东西,分明是戏文里的黑白无常!
\"差爷,是不是弄错了?我还没活够呢!\"他想爬,却被铁链套住脖子,凉得像冰,勒得他直翻白眼。俩无常架着他往外走,穿门过户时轻飘飘的,院里的狗没叫,守夜的家丁也直挺挺站着,跟泥塑似的。
到了街上,更奇了。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面,此刻黑沉沉的,只有路两边飘着蓝幽幽的火,照得人影儿都发虚。偶尔有几个影子飘过,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七窍流血,看见王元宝都直勾勾盯着,嘴动着却没声音,倒比哭嚎还疹人。
\"这是哪儿?\"王元宝嗓子发紧。黑无常冷笑:\"还能是哪儿?阴间路呗。你在阳间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今儿就好好逛逛。\"
正走着,迎面过来个挑担子的,担子里晃悠着浑浊的水,水面漂着些破烂衣裳。王元宝瞅着眼熟,仔细一瞧,那挑担的竟是十年前饿死的邻居李老栓!当年李老栓求他赊点盐救命,他嫌人穷,放狗咬了人家。
\"李大哥?\"他颤声喊。李老栓抬起头,脸蜡黄蜡黄的,眼窝是空的,手里的扁担\"啪\"地断了,浑浊的水泼了王元宝一身,腥得像烂鱼肠。\"王元宝......\"李老栓的声音从肚子里发出来,\"我那三娃子,到死都没尝过盐味......\"
王元宝吓得直哆嗦,被无常拖着往前走。前面忽然亮起来,一座桥横跨在黑水河上,桥栏爬满了蛆虫,桥面上挤满了鬼魂,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有个穿绫罗的妇人想过桥,刚踩上去,桥板就化成了脓血,把她半截身子都吞了,露在外面的手还抓着支金钗。
\"奈何桥。\"白无常踢了王元宝一脚,\"看见没?生前作的恶,到这儿都得还。\"桥那头坐着个老婆婆,正往碗里舀汤,喝了汤的鬼魂眼神就直了,木木地往前走。王元宝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说的,喝了孟婆汤,前世今生都忘了。
他正发愣,忽听桥那边有人喊他名字,抬头一看,竟是去年被他逼死的张老栓!老张的脖子上还缠着根麻绳,舌头伸得老长,指着他就骂:\"王元宝!你用假盐换了我家三代传下的铺子,害得我闺女被卖去窑子,你不得好死!\"
王元宝想躲,却被无常推搡着上了桥。刚走两步,脚下忽然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腿往下拖,那些手有的是船工的,有的是卖菜的,还有的是缺了指头的——他想起那年为了压价,故意在盐里掺沙土,被盐工发现,打断了人家三根手指。
\"救命!差爷救命!\"他哭喊着,指甲抠得桥板都掉了渣。黑无常一鞭子抽过来,打得他魂飞魄散:\"嚎什么?这才刚开始!\"
过了奈何桥,前面是座黑漆漆的城,城门上写着\"酆都城\"三个大字,笔画里像淌着血。进了城,就听见各种惨叫声,有的像被火烧,有的像被刀割,听得王元宝牙酸。路边有面墙,墙上贴满了画,画里都是人在做坏事:有的克扣工钱,有的放高利贷,有的往盐里掺石灰......王元宝忽然看见一幅画,画里的人正把发霉的盐往麻袋里装,那嘴脸分明就是他自己!画十三条。\"
\"这是孽镜台,\"白无常指着那墙,\"你这辈子干的好事,全在这儿照着呢。\"王元宝腿一软,\"噗通\"跪下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差爷,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把钱都捐了行不行?我修桥铺路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