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那些事48《马光尘画》
元朝至元二十三年,青岩镇的槐树影里,总飘着股若有似无的墨香。镇上人都知道,这香是“马疯子”画室里飘出来的。马疯子大名马光尘,二十来岁的后生,瘦得像根笔杆,偏生眼睛亮得跟淬了墨的琉璃似的,瞅谁都像在琢磨怎么画进纸里。
说他疯,倒不是真疯,是痴迷画画。三伏天能蹲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画蚂蚁搬粮;三九天裹着露棉絮的棉袄,画檐角冰棱。爹娘死得早,留下间漏雨的土坯房,他拾掇拾掇,一半当画室,一半当卧房,床底下堆着画废的纸,比砖头还厚。
马光尘十岁那年,黄河决堤,青岩镇成了泽国。娘抱着他往山上跑,半路被浪卷走,他攥着半块饼,爬到山脚下的破庙。庙门歪歪斜斜,供桌上的神像缺了只手,夜里风灌进来,神像底座“嘎吱”响,跟哭似的。
他缩在供桌下打颤,迷迷糊糊见个白胡子老头飘出来,递他支笔:“娃,好好画,画出人心透亮处。” 老头手背上有道疤,像条干涸的墨痕。马光尘刚握住笔,天就亮了,供桌上只剩支狼毫笔,笔杆刻着“悟心”二字,墨香沁人。
从那以后,他画画像着了魔。没钱买纸,就捡人家包东西的废纸;没颜料,就拿草根熬汁、墙灰调粉。画的麻雀能啄走窗台上的谷粒,画的桃花能让满室生香——当然,这是后来的事,那时他只知道,握着“悟心”笔,眼前的东西都活了。
青岩镇的姑娘里,阿秀最常往画室跑。阿秀爹是镇上唯一的颜料铺老板,虽也是汉人,却比一般百姓殷实些。她生得眉眼秀巧,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就是话少,跟马光尘一样,都把心思搁眼里。
马光尘画阿秀,是在一个梅雨天。阿秀来送新研的松烟墨,进门时雨丝斜斜飘进来,打湿她鬓角,发梢沾着片梅花瓣。马光尘鬼使神差地掏出纸,笔锋簌簌动起来,等阿秀反应过来,纸上已经是她的侧影:乌发垂肩,睫毛上凝着雨珠,嘴角还噙着那片梅花瓣。
“你、你画我?”阿秀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抢画,却见画里的雨丝竟在纸上游动,仿佛要滴到她手上。马光尘也惊了,忙把画往怀里藏,耳尖烫得能烙饼:“对、对不住,没经你允……” 话没说完,阿秀已经跑出门,裙角扫落半盒颜料,靛青、赭石泼在地上,像幅乱糟糟的画。
变故来得突然。镇上新来个蒙古达鲁花赤,叫孛罗,生得五大三粗,脸跟黑锅底似的,笑起来却透着股狠劲。他听闻马光尘画技好,派人把人押到府邸,要画幅肖像。
马光尘握着“悟心”笔,手直抖。孛罗坐在虎皮椅上,颐指气使:“把本大人画得威风些,金银少不了你的!” 他盯着孛罗的脸,横肉堆里嵌着双豺狼似的眼,实在画不出“威风”,只如实勾勒出那股凶相。
画成那天,孛罗盯着画里的自己,突然拍案而起:“好你个汉奴,敢咒本大人!” 画里的孛罗仿佛也瞪着眼,吓得差役倒退三步。马光尘扑通跪下:“大人容禀,小的只画眼见之相……” 孛罗骂骂咧咧,却也没真治罪——他舍不得这幅画,毕竟画得太像,连耳后那颗黑痣都没漏。
阿秀再踏进画室时,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她把包往桌上一放,垂着眼帘说:“我爹新制的胭脂红,你试试。” 马光尘打开包,里头除了颜料,还有半块桂花糕,油润润的,沁着甜香。
那天午后,雨敲着窗棂,马光尘画了幅《雨荷图》。墨色的荷叶翻卷,粉红的荷花探出头,雨珠在花瓣上滚成串。画完搁笔,竟有股荷香从纸里飘出来,绕着阿秀的发梢打转。阿秀惊得伸手摸画,指尖刚碰到花瓣,竟觉冰凉,像真摸到了带露的荷。
“光尘,你画的……是活的?”阿秀声音发颤。马光尘也懵了,想起破庙的梦,突然明白:这画,真的通了灵!两人凑在画前,看雨珠在纸上游走,荷香越来越浓,恍惚间,竟像站在真的荷塘边,蝉鸣、蛙叫、雨打荷叶的“沙沙”声,全从画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