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黎明柴薪

正玉顺着指引来到城西一处幽静院落。

与西尔文家族的奢华城堡截然不同,这里青藤绕墙,花香静谧,多刺的莓果丛、茂密的植被、野花与遮荫的大树错落生长。

虽仍在城中,却凭借植被巧妙隔出一片安宁天地。

他心中微动,想起上次在温斯坦城瞥见灵云时。对方还住内城服装店,一身华服、轻摇折扇招揽客人。如今母族复兴,他显然已随母亲迁回这处更为安适的聚落。

正玉才刚站定,木门便无声开启。

想必是方才一闪而过的那只猫族兽人报的信,看体型,很像当年总趴在服装店屋顶晒太阳的那只。

门内站着两人。

为首的半精灵身着素雅法袍,银发间尖耳轻露,眼眸如初春新叶般苍翠,手中法杖流光隐约。他面容极为年轻俊秀,与灵云并肩而立,竟似兄弟,长生种的优势确实明显。

灵云跟在他身后半步.

他未再穿往日冒险者的劲装,亦不是招揽顾客时的华服,而是一身温斯坦官员的墨绿常服,金线在襟口绣出细密的藤蔓纹样。

洛瑟里安上前一步,右手轻按左胸,姿态庄重却自然:“「静语者」洛瑟里安·轻语,携子灵云,恭迎地母神使。”

正玉还礼时目光不曾移开——这是他成为神使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郑重却不带谄媚地以完整尊称相迎。

正玉并未立即应答。

他注视洛瑟里安片刻,步入结界笼罩的庭院,确认四周无人后方才开口:“你们曾为西尔文家臣。”

“是,”洛瑟里安坦然应道,“但如今的领主昏聩,纵容手下屡行不义。我等求生,亦求问心无愧。”

洛瑟里安继续平稳说道:“女王陛下已感知世界交融之异动,特命我在此相候。精灵一族感念神使亲临,愿为您敞开母树庭径。”

正玉沉默,他觉得对方未免有点太信任自己了。

灵云始终安静立于父亲身侧稍后,长尾轻曳,在石板上拖出细微响动。

自母族复苏、父亲归来后,他愈发显得凝定从容。

对这位曾远渡重洋、留学大唐的狐人而言,世间最重要之事,莫过于陪伴家人,静守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灵云适时轻迈半步,向父亲一礼,接着他代替父亲对正玉说道:

“请恕小生占用片刻时间,自我介绍一番。

小生名为灵云,而今任温斯坦税官。

请容许小生代温斯坦民众,感激您为温斯坦,为逆转众人未来所付出的一切。”

正玉想起副本中灵云的数次献策。

看来他此次遭受的逆转与影响,大概是继续做官,而后顶替了维克多的地位。

正玉摇头:“无需谢我。我早已察觉,即便我在那片空间中的举动,能够左右现实的走向。

但真正走完这条路、历经所有的,绝非仅仅依靠我的些许助力。

灵云,若你没有与之相称的才能,也绝无可能走到今日。”

灵云轻笑,气氛顿时松动几分。他以扇遮住半张脸,朝父亲逗趣:“小生早说过,神使大人并非倨傲之人——父亲,是您输了。”

洛瑟里安从善如流,温声道歉:“失礼了,神使大人。”

“好啊,你们拿我来赌?”正玉也笑,故作羞恼追问:“赌了什么?”

“父亲原想做足礼数,请母亲携家主及曾受您恩惠的人民,一同为您献上敬意。”灵云并不避讳,因他明白父亲本意亦是尊敬,“可小生知道,您是做实事、成大事的人,怎会乐意看这类政治表演?因而劝父亲,只留小生相伴——您觉得这个赌赢了吗?”

正玉再次感叹:“的确是你赢了。”

他的心思,早已被灵云摸得透彻。

而洛瑟里安此时低声补充,将话题带回正轨: “还请您理解。精灵母树确实与异世交融之力共鸣——我等已数次窥见,来自异界的影像流转于母树灵光之中。

虽在您看来,我们初次相见…

但我等也是与幻境中,多次领略您的风采具体情况,陛下希望您亲往感知。若您愿意,现在即可启程。”

他微侧过身,院中随之浮现一片流转符文的浅光法阵,辉映着他沉静的面容,也照亮灵云眼中毫不闪躲的坦诚。

至此,正玉忽然明白那一直隐约存在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聪明却不自作聪明,恭敬却不妄自菲薄。这对父子看清的是他背后的身份与使命,而非一味算计可攫取的利益。

于是他未再多问,只颔首:“带路。”

洛瑟里安法杖轻点,阵法骤亮。

光晕流转间,正玉最后看见的,是灵云松气的神情。他向父亲道别,也向以往轻松的生活道别。

灵云的命运轨迹,的确已在悄然中彻底改变。

历史中,他曾因维克多的排挤而被西尔文家弃用。

而今他虽仍在城中为官,百姓也因他的努力日渐富足……

可他的身份,却从万人敬仰的“母官”,沦为了众人口中“以色侍人的恶鬼”。

佞臣、权臣、宠臣——

这些便是灵云如今的名号。

全温斯坦城都知晓领主宠爱他,更肆意传播着他草菅人命的谣言。

他恶名远扬、名声尽毁,却也因此大权在握。

每当他垂眸凝视这座城市,仍记得自己曾经的誓言:“用异邦智慧照亮王国”。

多亏勇者小队带来的信息,聪明的狐人终于看清西尔文掌权人——塞勒姆·西尔文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她需要……她需要一双含情脉脉、只为她低垂的眼眸。”

“她需要一个在她伏案时跪坐身边、攀附腿边撒娇的臣子,也需要一双灵巧而锋利、愿为她做尽脏活、承受贵族唾骂的双手。”

“她更需要一个毫无根基、与母族决裂的男子。”

正如曾经的税官维克多·格雷、集会帮主卡尔·亡灵之握。

灵云终于明白:

领主就是这样的人。领主偏爱他们,认为这才是“真爱”。

没有卡尔,也会有维克多……

可塞勒姆大人,为何您所偏爱的男人,总会为我的母乡带来灾厄?

那么为什么这次得你宠幸的,不能是我?

这位追求完美秩序的苦行僧最终低头。

“领主,若不信我,何不幸我?”

漂亮的狐人故作姿态,唇齿间叼着酒盏。

他为领主的权势拜服,灵云将酒水泼在领口,故作醉酒的含糊不清。

果然如他所料。

塞勒姆怒斥责备,而后全然接受了他的投诚。责备,因他此行僭越,接受,因他容貌过人。

狐人不可摧折的骄傲与被迫显露脆弱的现状错位。

他渐渐对痛苦感到习惯甚至依赖,而此人心理上的自我惩罚、行为上献祭自身的禁忌感,更让他深得领主宠爱。

就如同维克多所言,君子剑为自己重铸,足以让任何手握权势之人心动。

又有谁能拒绝,在此等完美造物上签字的快乐?

灵云轻摇折扇,掩去面上笑意,准备此行再为城中的“清流聚会”添上一把火。

既然做清官得不到信任,那就不如做佞臣——用身体、名誉。

用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换取领主的信任与真实的权势。

他知道,佞臣的不告登门,会驱散投机之徒,而真正沉静坚定者自会留下与他对峙。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若燃烧自己可为黎明添一份柴薪,他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