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灯下不眠人
我盯着他后颈暴起的青筋,看他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当年黑进\"创生计划\"服务器时也是这样。
\"一百三十二个境外ip同时下载源码。\"他突然扯掉耳机线,金属插头砸在积灰的操作台上,\"他们不是普通爬虫,在解析平台架构。\"
我捏着啤酒罐的手紧了紧,薄荷糖的凉意从舌尖窜到太阳穴。
柳思思凑过来时,白大褂袖口蹭到我手背,带着消毒水的淡香:\"需要封服务器吗?\"
\"封了他们就撤了。\"韩东摘下眼镜揉眉心,镜片上还沾着炸鸡油渍,\"我在日志里埋了三层伪装数据,又开了个假后门。\"他调出追踪界面,绿色数据流像被线牵着的蛇,\"看,他们顺着假后门往里钻了。\"
屏幕上的路径突然在某个节点炸开,分成七八个跳转链接。
韩东的鼠标突然顿住,指节捏得发白:\"定位到本市了。\"
我凑过去,看到最终落点显示的机构名称时,后槽牙猛地一酸——\"心桥国际心理健康促进中心\",法人代表那一栏的名字,正是市心理卫生协会副会长陈立明。
三个月前柳思思交的那份《关于\"心理健康工程\"异常脑波的分析报告》,就是被这位陈副会长亲自压在档案室的。
\"证据我加密发你了。\"韩东关掉所有窗口,电脑屏幕黑下去的瞬间,我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他们不是外部渗透,是从内部烂出来的。\"
深夜的旧印刷厂比白天更冷。
我踩着碎纸机里飘出来的纸片往仓库走,听见林若兮的马丁靴在水泥地上敲出脆响,柳思思的帆布鞋则像片羽毛,几乎没声音。
韩东抱着笔记本走在最后,电脑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银色数据线。
\"关平台?\"林若兮把文件夹摔在积灰的机器上,封皮震起一小团尘雾,\"我们好不容易让一百万双眼睛睁开,现在要自己把灯吹灭?\"
柳思思没说话,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我摸出薄荷糖盒,倒出两颗,一颗塞进自己嘴里,一颗按在柳思思手心里——她的指尖凉得像冰。
\"火要藏在灰底下,才能烧得更久。\"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它穿过破窗户落在林若兮脸上,把她的怒容切成明暗两半,\"今天上午市政府发公告暂停项目,陈副会长他们急了。境外ip下载源码,是想找出我们的信息源,斩断所有觉醒者的联系。\"
韩东突然敲了敲键盘,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实时评论数据:\"已经有三个家长群在问'自由灯塔'是不是要关了,还有个自媒体在猜我们被威胁了。\"
\"所以我们要主动关。\"我点开提前写好的告别信,标题在屏幕上泛着冷光——《致所有仍在黑暗中睁眼的人》,\"对外说平台有安全漏洞,核心数据移交警方。再放消息说团队解散......\"
\"那那些刚敢说话的人怎么办?\"林若兮的声音发颤,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在月光下像两颗碎钻,\"他们刚找到组织......\"
柳思思突然握住她的手。
法医的手平时总带着橡胶手套的闷味,此刻却暖得像块温玉:\"若兮,我们不是要熄灭火种。是要让他们以为火灭了,才会把藏在阴影里的尾巴露出来。\"
林若兮突然抽了抽鼻子,反手握住柳思思的手:\"那你呢?明天的汇报会怎么办?\"
我心里一紧。
柳思思今天下午接到的电话,我在她手机旁听见了——陈副会长亲自打的,说\"心理健康工程成果汇报会\"需要她以专家代表身份发言。
\"我答应了。\"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支录音笔,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刚才在法医室,我把韩东给的微型信号发射器嵌进去了。\"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他们不是爱演治愈案例吗?我倒要看看,他们的'成功'是怎么造出来的。\"
汇报会现场的水晶灯晃得人眼睛疼。
我坐在最后一排,盯着柳思思的背影——她穿了件宝蓝色连衣裙,没穿白大褂,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只有耳后露出一点碎发。
那支嵌着信号发射器的录音笔,正贴在她锁骨下方,藏在项链坠子里。
陈副会长的声音像涂了蜜:\",在接受系统治疗后的真诚忏悔。\"
大屏幕亮起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画面里的女人我见过——上周三凌晨三点,她在\"自由灯塔\"私信里说,丈夫参加\"心理健康工程\"后,总说听见\"天父\"命令他\"清理家里的污秽\",而\"污秽\"是她和女儿。
此刻她坐在镜头前,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可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我错了......我不该相信谣言......项目是为我们好......\"
柳思思突然站起来。
她的椅子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鸣响,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过去。
她按住胸口的项链坠子,声音清得像泉水:\"陈副会长,这段视频里的患者,是否方便提供治疗期间的脑电图?我们做医学研究的都知道,脑电波异常是心理干预的重要参考......\"
会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
陈副会长的笑脸僵在脸上,喉结动了动,半天挤出句:\"这个......会后我们可以单独交流......\"
散会时,柳思思落在最后。
我看见她从陈副会长手里接过一沓资料,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有发现。
她转身时,连衣裙下摆扫过我的裤腿。
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和我口袋里的糖盒一个味道。
\"资料需要还回去。\"她低声说,发梢扫过我耳垂,\"明晚十点,老地方。\"
窗外的天开始泛青。
我摸着口袋里的薄荷糖盒,听见手机震动——韩东发来条消息:\"信号追踪显示,汇报会现场有三个未登记的监听设备。\"
风从破窗户灌进来,吹得桌上的告别信哗啦作响。
我望着信纸上\"团队解散\"四个字,突然笑了。
他们以为我们要退。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进攻,才刚刚开始。
我蹲在会场外的绿化带里,盯着柳思思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
凌晨两点的夜风裹挟着梧桐叶的细碎声响,我动了动喉结——她出门前往我口袋里塞了颗薄荷糖,现在糖纸在掌心硌出一道红印。
后台机房的窗户透出一点蓝光,那是她的手机屏幕。
我掏出韩东给的微型望远镜,在镜片里,她的身影在机柜间穿梭,白大褂的下摆扫过积满灰尘的地板。
她弯腰时,耳后那缕碎发垂落下来,我突然想起昨晚她给我看破解工具时的模样——指尖沾着机油,眼睛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这工具能在三分钟内攻破内网,老丁,他们藏的见不得人的东西,该曝光了。”
“叮——”
手机震动,是柳思思的消息:“已接入,正在拷贝。”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个月前,她在解剖室指着死者脑部的ct说“异常脑波频率和‘心理健康工程’患者完全吻合”时,也是这种沉稳如冰的语气。
可此刻,机房的监控摄像头正转过来,她的影子突然矮下去——是蹲在机柜后躲避镜头。
“拷贝完成。”第二条消息跳出时,我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我知道那是在检查文件的完整性。
突然,她的肩膀猛地一僵——监控室方向传来脚步声。
我握紧望远镜,看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走廊尽头转了出来。
他们的皮鞋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其中一个抬手按了按耳麦,另一个的目光正往机房窗户扫来。
柳思思的呼吸声突然从耳麦里炸响。
那是我们提前藏在她项链里的微型麦克风。
她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按了按胸前的胸针——那是韩东特制的存储卡夹层。
黑西装走到机房门口时,她刚好直起身,白大褂下的胸针在灯光下闪了闪。
“同志,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清脆,带着法医特有的职业感,“我是市法医中心的柳思思,来归还会议资料。”
为首的黑衣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她的胸牌:“这么晚还在加班?”
“陈副会长说资料急用。”她举起手里的牛皮纸袋,指节泛白却没有颤抖,“你们是来巡逻的?需要我配合登记吗?”
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拿出对讲机说了几句,另一个冲她点点头:“走吧,别逗留。”
我看着她从旋转门出来,月光洒在她的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细雪。
她朝绿化带走来时,我迎上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机房的灰尘,还有藏在最深处的,薄荷糖的清凉。
“拿到了。”她摘下胸针塞进我手心,指尖冷得惊人,“原始视频标着‘情绪重塑实验’,操作日志里有陈立明的登录记录。”
我握紧胸针,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远处传来晨跑老人的哼歌声,我突然笑了:“他们以为锁上门就能藏住见不得人的事,却不知道——”
“鬼最怕光。”她迅速接话,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省纪委的邮箱地址是韩东黑进内部系统扒来的。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发送”按钮,鼠标悬停在上面三秒,最终狠狠按了下去。
附件里除了柳思思拷贝的文件,还有一封手写信,最后一句是:“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不愿视而不见的人。”
“叮咚——”
韩东的视频通话弹了出来,他眼眶通红,身后是挂满代码的屏幕:“平台恢复程序启动了,首页视频我剪好了。”他点了下鼠标,画面里跳出柳思思的录音:“这段伪造视频的脑波数据显示,患者当时处于深度催眠状态……”接着是两段视频对比,Ai换脸的破绽在逐帧分析下像一道伤疤;最后是一段模糊的录音,陈立明的声音混着杯盏碰撞声:“要让他们自己放弃思考,才不会闹事……”
“舆论炸锅了。”林若兮的消息紧跟着传来,附带的截图里,“心理健康工程黑幕”已经登上热搜第一。
我点开几条评论,有家长哭着说“我儿子就是被他们‘治愈’成了行尸走肉”,有医生留言“早就觉得脑波干预异常,原来数据都是假的”。
上午十点,市电视台的直播突然切入画面。
副市长站在镜头前,额角挂着汗珠:“经初步调查,‘心桥国际’存在严重违法违规行为,陈立明已被依法留置……”
柳思思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盯着电脑里的留置通知书。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法医中心刚收到通知,要重新鉴定所有‘治愈案例’的尸体。老丁,那些被捂住的嘴,终于能发声了。”
“致远调查事务所”的招牌是柳思思选的。
她站在梯子上敲最后一颗钉子时,我扶着梯子仰头看她,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以后接案子,不许再独自行动。”
“知道了,柳专家。”我应道,手在背后偷偷比了个“是”。
韩东的网络安全公司开在隔壁楼,昨天他发消息说,办公室墙上挂了“自由灯塔”的第一行代码打印件,配文:“给所有仍在保持清醒的人。”
林若兮的新报道《被治愈的真相》获得了新闻奖,她在庆功宴上举着奖杯说:“这奖属于每个不愿视而不见的人。”
除夕夜的火锅店里飘着辣油的香气。
柳思思脱下白大褂,换上了红毛衣,坐在我对面涮毛肚;韩东抱着笔记本,说要实时监控“自由灯塔”的评论;林若兮举着手机给我们拍照,镜头里冒出老板的脑袋:“几位常客,加份‘好运脑花’怎么样?”
“脑花就免了。”柳思思笑着把刚涮好的牛肉夹进我碗里,“我们啊,要留着脑子去见识更多的光明。”
窗外的烟花绽放,红的、金的、紫的,照亮了街道两旁的灯笼。
我望着玻璃上倒映的四张笑脸,突然想起去年今天——我缩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看着“自由灯塔”的第一条留言:“有人能听到我吗?”
现在,满街都是光明。
“这一年,我们都没有辜负光明。”我轻声说道。
柳思思的筷子顿了顿,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映着烟花,比星星还亮。
韩东突然敲了敲笔记本:“‘自由灯塔’有新留言——‘谢谢你们,让我有勇气继续保持清醒。’”
林若兮举起可乐杯:“为所有保持清醒的人,干杯!”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声响混合着火锅的沸腾声,弥漫在飘雪的夜里。
我们没有辜负光明,光明也没有辜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