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回忆
宫人通禀后,闻觉穿着身灰布道袍、手里摇着一把羽扇,领着小道童施施然走进来,一如往日地精神矍铄,也不行礼,上下打量了眼站在边上的幸姐,挑眉哼了一声:“幸丫头蹿了不少个儿啊。”
屋里的宫人都有些不满他的失礼,暗自皱着眉。绍桢又怎会在意,从炕上起身笑道:“道长远道而来,恕我身子不便,有失远迎!幸姐,快给道长行礼!”
幸姐对这个老道士记忆犹新,毕竟是醒来后看见的第二个人,便屈膝喊道:“道长好。”
闻觉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嗯了一声,直入主题道:“老道还要赶回山东论道,就不多废话了。幸丫头,去床上躺着。”
幸姐不禁惴惴地看了眼绍桢,见娘亲点头,这才蹬掉羊皮靴子上了榻。
闻觉让她放松,把了片刻脉象,淡淡道:“恢复得不错。”接着命绍桢让人给幸姐绑上手脚。
幸姐不免有些害怕,躲闪着不肯配合:“不绑,不绑!”
万一施针时动弹怎么办?绍桢硬着心肠让宫人继续,柔声道:“一会儿就好了。娘在边上陪着你,抓着娘的手行不行?”
哄了一阵,幸姐才渐渐放下戒备。
闻觉从道童手里接过针套,下手利落地扎了十几根金针,幸姐喊了几声痛,到最后昏睡过去。
绍桢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敢出声打扰,等闻觉开始收针,她才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吧?”
闻觉随意地点点头:“只是点残留的淤血,等她醒了,应该便都能想起来。”
绍桢谢了又谢,不敢说是担心幸姐醒来有什么差池,便强留下闻觉要给他接风洗尘,所幸,幸姐晚间便醒了。
绍桢紧张地注视着她:“怎么样?还认得娘吗?”
皇帝在边上兀自摇摇头。
幸姐却是很奇怪地看着娘亲:“我怎么会不认得您呢?”
绍桢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恢复以前的记忆也不代表着这段时日便忘了,放松地笑了笑:“可有什么不适?”
幸姐摸了摸后脑,疑惑道:“没什么感觉呢。不是说恢复记忆吗,我什么也没想起来啊。”
绍桢有些狐疑:“是吗?”可这会儿闻觉已经在庑房安顿下了,还是明日再打扰吧。
翌日闻觉得知,不以为意道:“没想起来,便是她自己不愿回想,又或是时候未到。你实在心急,便带她去以前的住处多逛逛。”
绍桢无可奈何,要留闻觉好生招待一番,他固执辞去:“幸丫头淤血清了,也已经醒了,老道再没什么能做的。这宫里待得人不舒坦,你若真感激老道,便快快放老道回去。”
绍桢只得松口,送他金银不要,便送了好些当归、三七之类的药材,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在民间又大有用处。闻觉爽快地接下,临走给她把了回脉,留了块平安符走了。
绍桢送他出了乾清门才回来,让柳儿她们下回沐休领着幸姐去从前的东宫走走。
……
难得放假,幸姐像撒欢的小鸟,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蹦蹦跳跳地去东宫闲逛,本想去奉宸宫故地重游,柳姐姐却做主先去昭俭宫后的小楼。
才望见小楼的飞檐,幸姐便脚步一顿,脑海里闪过几个影影绰绰的画面,想捉住却又转瞬即逝。
柳姐姐紧张地问她:“公主可想起什么了?”
幸姐迟疑地摇摇头,抿着嘴道:“咱们过去吧。”
小楼无人居住,前头昭俭宫也只有个犯错被禁足、尚未迁宫的宋婕妤,因此很是冷清,仅有几个粗使的宫女太监看守房屋。
幸姐没让他们在跟前服侍,在屋里慢慢逛着,脑海里那几个模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爹来小楼看她,宋才人,不,宋婕妤满面笑容地踏进小楼,请爹去前头用饭。
半夜被屋里的炭火呛得睡不着。
白白胖胖的嬷嬷给她吃冷了的粥饭。
躲在被窝里和一个姐姐一起看捡来的册子。
打碎了花瓶,担惊受怕地等着即将到来的惩戒。
……
仅有的几个画面,全是不愉快的印象,和现在的生活是云泥之别,导致她半分真切感也体会不到,仿佛隔着层灰蒙蒙的玻璃旁观。
这真的是她小时候吗?
幸姐狐疑地皱起眉,加快步伐逛完了阁楼,出门长长透了口气。
柳姐姐又开口询问。
她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说不定是她上回跟着娘来逛过一次,回去后做的噩梦!
柳姐姐宽慰了两句,又带她从后门进昭俭宫。
幸姐站在门前不想进去,嘟呶着道:“我不逛了,我要回去读书!我的课业还没做完呢。”
柳姐姐知道她的课业很重要,便有些踌躇:“娘娘吩咐了让您将从前的地方都逛一遍……”
幸姐烦恼地叹了口气:“好吧。”她可不想惹娘不高兴。
昭俭宫后殿的东配殿前站着两个粗使婆子,见了她们便眼珠子一转,亲亲热热地喊:“奴婢给嘉善公主请安!”
幸姐胡乱摆了摆手,盯着那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脑海里再次浮现几个画面。
她来给宋婕妤请安——那时她还喊宋婕妤做娘。宋婕妤抱着个大红襁褓朝她往外摆手,皱着眉让她回去:“你才刚病好,快回屋歇着。”
她的冬衣短了,穿在身上冻得不行,想告诉宋婕妤让她帮帮忙,宋婕妤还是让她回去,别吵了弟弟午睡。
宋婕妤让她把皇祖父赏的佛珠给弟弟戴。
……
幸姐猛地转身往外走,她不想再待下去了!
谁料就在此时,身后屋子的窗上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击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瘦脱了相的女人正趴在窗棂上,满目渴盼地望着她,大喊着:“大姐儿!大姐儿!你是来瞧我的吗?”
幸姐看了两眼才将她和记忆中的宋婕妤对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