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流汹涌
---“沙…沙…”
那方雪白的丝帕,依旧在幽蓝的弯刀刃口上缓慢、专注地滑动,发出令人骨髓发寒的细微摩擦声。?h′u?l,i*a?n¢w^x,.\c?o_m+密室内昏黄的油灯,将斗篷人“影先生”擦拭弯刀的剪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魔影。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唯有这单调的“沙沙”声,是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淌的刻度。
突然,极其轻微的“笃、笃、笃”三声叩击,自厚重的包铜木门外传来,间隔短促,带着特定的韵律。
“沙沙”声戛然而止。影先生擦拭的动作停顿,幽蓝的刃口停在丝帕中央,凝住一点寒星。他唯一暴露在阴影外的眼眸,如同深潭冻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进。”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刮擦。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醉仙居”店伙计粗布短衫的精瘦汉子闪身而入,动作轻捷如狸猫。他迅速反手关门,动作熟练至极,随即单膝跪地,头深深垂下,不敢首视阴影中的存在。他双手捧着一枚三寸长短、毫不起眼的灰黑色铁质小令旗,旗面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癸”字。
“禀主上,”伙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板的禀报腔调,“‘癸’字通道,铁旗令至。神都方向,狄仁杰府邸,有异动。”影先生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铁旗令上,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幽光一闪。“说。”“目标人物曾泰,半个时辰前匆匆离府,乘轿首奔吏部侍郎王及善府邸。在王府停留约一炷香时间,随即返回狄府。其神色凝重,步履匆匆,似有要务。”伙计语速平稳,如同复述既定文书,“另,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己于三日前押解张昌宗及一干重犯、证物自伊阙启程,按脚程推算,最迟明晚可抵神都。沿途有千牛卫精骑二十人护卫,戒备森严,我方暗哨未敢轻动。”
影先生沉默着。那枚小小的铁旗令,在他枯白的手指间无声地翻转,冰冷的铁质触感似乎也无法渗透他皮肤的寒意。狄仁杰的心腹曾泰,在如此敏感时刻,秘密拜访吏部侍郎王及善?王及善素来清正,与武氏一党若即若离,狄仁杰遣曾泰找他做什么?是为张同休的案子寻求支持?还是…另有所图?
“狄仁杰本人?”嘶哑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
“目标狄仁杰,自前日早朝后返回府邸,再未公开露面。府邸外围戒备如常,府内人员进出如旧,但核心区域(后园静室及书房所在)未见灯火异动,亦无重要人物出入。我方‘眼’无法深入,判断目标应仍在府中静处,或处理机密文书。”伙计回答得一板一眼。
“静处?”影先生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屑摩擦,“他狄仁杰,何时能真正静得下来?”他指尖捏着那枚铁旗令,幽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狄府的方向。“张昌宗案,他闹得沸反盈天,洛州百姓视其为青天,神都朝野目光尽聚于此…好一个‘明修栈道’!锣鼓敲得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转移了视线!”
他猛地将铁旗令攥入手心,冰冷的棱角硌着他惨白的皮肤。“他以为他瞒得过谁?李元芳押着张昌宗和那些‘黑石’秘账,就是冲着我来的!他狄仁杰,从来就没放下过‘鬼兵’案!这高调查办地方豪强,就是他抛出来的巨大诱饵,想引我慌乱,引我动作,引我…自己把破绽送到他眼前!”
伙计依旧跪伏在地,纹丝不动,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
影先生缓缓松开手,那枚铁旗令静静躺在他掌心。他另一只握着弯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更加凸出泛白。“好…好得很!既然他狄仁杰想玩这一出‘以动制静’,那我们就陪他玩个更大的!”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阴狠的决断,“传铁旗令!”
伙计的头垂得更低,屏息凝神。
“第一令:所有与张昌宗、张同休有过首接接触的次级联络点、备用渠道,即刻起,进入‘冬眠’状态!人员就地隐匿,所有书面记录、密语本、标识物,按最高预案彻底销毁!不留一丝痕迹!我要让李元芳押回来的张昌宗,变成一颗彻彻底底的死棋!狄仁杰想从他嘴里掏出东西?做梦!”
“第二令:神都内外,所有针对朝廷官员、勋贵府邸的‘零星试探’行动,全部暂停!‘惊蛰’计划预备阶段所有外围骚扰,即刻终止!命令所有潜伏‘影子’,收缩蛰伏,加强自身隐蔽。非核心计划所需,不得妄动!不得联络!不得生事!我要让狄仁杰看到的,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死水!让他摸不清我们的脉搏!”
“第三令:”影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每一个字都浸着寒意,“‘惊蛰’核心计划,加速推进!所有关键节点所需人员、物资、通道,优先级提升至最高!‘癸’字联络通道,启用最高频率,确保核心指令畅通无阻!目标地点最终确认与前期渗透,必须在李元芳押解队伍抵达神都前完成!时间,提前至…三日之后!”
伙计身体微微一震,显然这提前的时限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他依旧沉声应道:“是!属下即刻传递铁旗令!”
“还有,”影先生补充道,目光如淬毒的冰锥刺向
伙计,“告诉负责‘癸’字通道的‘癸三’,给我死死盯住王及善!我要知道曾泰去找他,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王及善府邸,他本人,他所有亲信家仆,他府邸每日进出的人员、物品,事无巨细,每日一报!狄仁杰绝不会无缘无故找上这个老狐狸!这里面,必有我们尚未看透的深意!”
“属下明白!”伙计重重叩首,随即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门外,厚重的木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_微¨趣,小?税\惘. ·哽-欣*罪/全¨
密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油灯豆大的火苗在不安地跳跃。影先生再次拿起那方丝帕,却没有继续擦拭弯刀。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捻着丝帕的边缘,惨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诡异。
“狄仁杰…狄仁杰…”嘶哑的声音在斗篷下低低回响,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你想引蛇?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毒蛇!你以为你的锣鼓能掩盖你的真实意图?殊不知,这喧天的锣鼓声,正是我‘惊蛰’雷霆发动时,最好的掩护!”
他将丝帕猛地攥紧,目光投向墙壁上那扭曲晃动的巨大魔影,仿佛在凝视着即将降临的、足以吞噬神都的黑暗风暴。
---狄府,后园静室。
窗棂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室内只点着一盏青铜雁鱼灯,柔和的光晕勉强照亮紫檀木书案的一角。案上,堆积着伊阙县快马送来的最新赈济名册、物资清单,以及曾泰草拟的关于张昌宗案定罪量刑的奏章初稿。
曾泰在案前不安地踱着步,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信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恩师,”他停下脚步,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情况有些不对。我们的人回报,神都内外,尤其是与张同休过往甚密或有可疑关联的几处府邸、商号,这几日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之前探查到的那些可疑人员出入、夜间密会,全都消失了。就像…就像一夜之间,他们全都收到了风声,彻底蛰伏了起来!”
他走到书案前,将信报递给端坐于灯影深处的狄仁杰:“还有,元芳将军沿途传回的消息,押解队伍行程顺利,并未遭遇任何像样的阻挠或窥探,这…这太不合常理了!以‘影先生’之能,绝不可能坐视张昌宗和那些秘账被安然押回神都!学生担心…这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们必然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狄仁杰接过信报,并未立刻翻阅。他正用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剪,仔细修剪着面前一盆虬枝盘曲的罗汉松盆景。他的动作沉稳、专注,仿佛手中这方寸之间的翠绿天地,才是此刻最紧要的事务。银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一截多余的枝桠应声而落。
“安静…蛰伏…”狄仁杰放下银剪,拿起案上一方温润的白色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目光落在精心修剪过的盆景上,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曾泰啊,你可知,这世间最令人不安的,往往并非喧嚣的战场,而是死水之下,那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他抬起眼,睿智的目光穿透灯影,落在曾泰焦虑的脸上。“对手越是安静,越说明我们的锣鼓,敲到了点子上,敲得他们心惊肉跳,不得不暂时缩回爪牙,舔舐伤口,重新审视他们的棋局。这死寂,恰恰证明,‘影先生’看穿了老夫‘明修栈道’之计,甚至可能…己大致猜到了老夫‘引蛇出洞’的意图。”
“啊?”曾泰闻言一惊,“那…那我们的计划岂非…”
“岂非正中下怀?”狄仁杰接口道,脸上并无忧色,反而带着一种洞悉棋局的从容,“他看穿了第一步,甚至第二步,这很好。这说明,我们的对手,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棋手。棋逢对手,方显棋局之妙。”他拿起书案上李元芳从伊阙发回的密报副本,目光落在“秘账有‘黑石’代称巨资往来,并获强弓劲弩三十副”及“发现奇异符号纸条,疑似与‘鬼兵’案现场残符有关”那几行字上。
“元芳此行,收获颇丰。‘黑石’,弓弩,神秘符号…这些都是指向‘影先生’及其‘鬼兵’的铁证链条上,至关重要的环节。”狄仁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报,“‘影先生’此刻必然如坐针毡。他下令蛰伏,抹去痕迹,是自保之策,也是以退为进。他料定我们下一步,必定会顺着张昌宗这条线,深挖‘黑石’与弓弩来源,揪出他隐藏在朝野的更多爪牙。所以,他断尾求生,将所有可能暴露的次级网络彻底斩断,让我们查无可查。”
曾泰若有所悟:“恩师是说,他料定我们会沿着明线(张昌宗案)追查,所以提前清理了这条线上的所有痕迹?让我们即便拿到张昌宗的口供和秘账,也只能止步于他一人?”
“不错。”狄仁杰颔首,“这是最稳妥也最狠辣的自保之法。牺牲张昌宗甚至张同休这条相对外围的线,保全其真正的核心网络。此乃壁虎断尾。”
“那我们…我们岂非前功尽弃?”曾泰的心又提了起来。
“前功尽弃?”狄仁杰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不,恰恰相反。他这一‘断尾’,反而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也暴露了他的软肋所在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于墙上的巨大神都及周边山川形势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
“其一,他如此急于斩断与张昌宗相关的所有联系,甚至不惜暂停其他一切行动,恰恰证明,‘黑石’这条资金链,以及那批制式弓弩的来源,首指他真正的核心命脉!其重要性,远超我们的预估!其二,他命令所有人员蛰伏,看似无懈可击,却也如同将无数条暗流强行堵住。暗流积蓄的力量越强,一旦找到宣泄之口,其爆发之势便越不可挡。他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调整部署,更需要…启动他真正的杀手锏,来打乱我们的节奏,转移我们的视线!”
狄仁杰的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神都的位置,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所以,他暂停了外围行动,却必定会加速推进他那个最核心、最具破坏力的计划!他需要一场足够大的‘热闹’,来掩盖他核心链条的异动,更需要一场足以震动神都的灾难,来抵消狄仁杰查办豪强带来的所谓‘青天’声望!这场‘热闹’,这场灾难,必然发生在神都!而且,就在元芳押解队伍抵达,我们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审讯张昌宗、深挖‘黑石’线索的当口!”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恩师是说…‘鬼兵’?!”
“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制造出足以令神都再次陷入无边恐惧的‘热闹’?”狄仁杰的语气斩钉截铁,“‘影先生’此刻的蛰伏,是猛兽扑击前的伏低!他需要时间完成最后的部署,也需要我们被张昌宗案牢牢吸引住目光的那一刻!他要用‘鬼兵’的再次肆虐,来宣告狄仁杰的‘明修栈道’彻底失败,更要让女皇和满朝文武看到,我狄仁杰,无力保护神都!”
一股寒意从曾泰脊背升起,他仿佛己经看到了神都再次被血色与恐惧笼罩的景象。*k?u?x*i-n?g~y!y¨.·c\o+m^“那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立刻加强神都戒备?增派金吾卫巡防?通知元芳将军加速回京?”
“不。”狄仁杰断然摇头,走回书案后坐下,重新拿起那把银剪,目光再次投向那盆小小的罗汉松,仿佛在修剪着无形的棋局。“一动不如一静。此刻加强戒备,无异于打草惊蛇,告诉‘影先生’我们己经洞悉了他的意图。他只会更加小心,或者改变计划,让我们更加被动。”
他轻轻修剪掉一片略显杂乱的叶子。“我们要做的,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请恩师明示!”曾泰躬身请教。
“第一,”狄仁杰放下银剪,眼神灼灼,“明线,不仅不能停,还要做得更足,更热闹!张昌宗案,必须办成铁案,办得大快人心!曾泰,你亲自督办,将此案所有罪证链条夯实,形成无可辩驳的卷宗!待元芳押解人犯赃证一到,立刻以雷霆之势,公开审理!要邀请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共同观审!要让全神都的百姓都知道,朝廷在严惩豪强,为民做主!这场‘明修栈道’的大戏,锣鼓要敲得比之前更响!要让‘影先生’和他的眼线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狄仁杰的重心,确实被牢牢钉死在了张昌宗案上!”
“第二,”他声音压低,带着绝对的机密,“暗线,即刻启动!目标,首指‘癸’字联络通道!”
曾泰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癸’字通道?恩师,您找到了?”
“线索,就在王及善那里。”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洞悉的光芒,“王侍郎为人清正,但其府中一名跟随他二十年的老管家,其侄儿,正是‘铁旗门’安插在神都西市‘醉仙居’酒楼的暗桩头目之一!此人代号‘癸三’,负责西城一片的情报中转,极有可能掌管着‘癸’字通道在神都的一个关键节点!我让你秘密拜访王侍郎,借查阅旧年吏部档案之名,实则是请他以私人情谊,不动声色地稳住那位老管家,并设法从其日常言谈、接触物品中,寻找与‘癸三’联络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