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染津渡
狄仁杰断言“有人在打造另一支鬼兵”的森然余音,如同无形的冰锥,悬在蓟州刺史府书房的梁上,也沉沉地压在蓟州城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j_c·w~x.c,.!c+o-www.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连星月都隐去了踪迹,唯有寒风呜咽着掠过屋脊,仿佛应和着那来自北疆之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预言。书房内的烛火在崔亮惨白的脸上跳跃,映出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
“阁老…这…这可如何是好?”崔亮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成调。打造另一支鬼兵?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狄仁杰的目光缓缓从那张绘制着蓟州及北境山川地貌的羊皮地图上移开,落回崔亮身上,沉声道:“崔大人,祸根己埋,兵戈暗藏。此刻,惊慌失措无济于事,唯有抽丝剥茧,断其爪牙,方能消弭大患于未然。”他转向肃立一旁、眉宇间战意翻腾的李元芳,“元芳,你带回的滴血獠牙布片,乃关键线索。此物材质特殊,产地明确,邪异标记更是独一无二。以此为引,顺藤摸瓜,或可首捣其巢穴!”“卑职明白!”李元芳抱拳,声音斩钉截铁,“此布坚韧粗粝,出自西南山地火麻混兽筋,且需特殊鞣制之法。卑职立刻带人彻查蓟州城内所有布庄、皮货铺、行商坐贾,尤其关注近期是否有西南生面孔携此等特殊物料入城!同时,遣精干斥候,持此图案,密查城外三教九流之地,看是否有此邪异标记流传!”
“好!”狄仁杰颔首,“务必隐秘,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若有发现,切勿轻动,速速回报!”“遵命!”李元芳领命,转身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书房,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去撒开那张以邪异獠牙为饵的追索之网。书房内只剩下狄仁杰与崔亮。狄仁杰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方素白丝帕,其上残留的“鬼骨粉”幽蓝印记和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桐”气息,如同无声的控诉。他眉头深锁,陷入沉思。打造新鬼兵,需要的不只是核心军械部件,更需要庞大的财力、隐秘的渠道、精良的补给、训练有素的亡命徒…以及一个深藏不露、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巨大阴影。这阴影,此刻就笼罩在蓟州城的上空。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录事参军曾泰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阁老,刺史大人,下官曾泰有要事禀报。”
“进来。”狄仁杰道。
曾泰推门而入,一身青色官袍整洁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先向狄仁杰和崔亮行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和几张揉皱的纸条,双手呈上:“阁老,大人。下官连日梳理蓟州近半年来所有大宗物资出入及商税卷宗,发现数条蹊跷之处,恐与城中暗流有关。”
狄仁杰接过卷宗和纸条,迅速浏览。崔亮也凑过来看。卷宗上记录着几批看似寻常的货物:西南药材、西域石料、辽东皮货…皆非禁品。但曾泰在一旁标注的疑点却引人深思:货主身份模糊不清,多为临时挂靠商行;货值申报与市价有显著差异,或高或低;通关文书核验仓促,经办官吏语焉不详。而那几张纸条,则是从不同渠道抄录的只言片语——“老地方,酉时三刻”、“新货走水路,避开东门”、“‘山魈’要的‘麻石’到了”。“曾大人,这些线索…”崔亮看得一头雾水。
曾泰指着那些纸条,低声道:“阁老,大人。这些暗语,是下官安插在码头力夫和城狐社鼠中的眼线,断断续续传回。‘麻石’,据眼线隐晦透露,并非真正石料,而是一种黑话,指代…‘硬货’,极可能便是军械或违禁之物!至于‘山魈’…更是近期在码头苦力间悄然流传的一个名号,神秘莫测,无人知其面目,只知其手段狠辣,所求之物皆非凡品,且出手阔绰,不吝重金开路!”狄仁杰的目光在“麻石”和“山魈”二字上停留片刻,眼中精光一闪:“‘麻石’…‘硬货’…‘山魈’…好,好得很!曾大人,你心思缜密,此线索至关重要!这些挂靠商行、异常货值、仓促通关,皆是欲盖弥彰!此乃走私无疑,且所走私者,恐非普通盐铁,而是足以装备一支凶兵的‘硬货’!”
他霍然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决然道:“码头!蓟州水路码头,连接运河与海路,商船云集,鱼龙混杂,正是藏污纳垢、暗行鬼祟的绝佳之地!‘山魈’既在码头活动,其‘麻石’必由此出入!曾泰!”
“下官在!”曾泰肃然应道。·兰~兰-雯?穴` ¢已¨发·布/醉\歆·章/洁¨
“着你即刻亲赴码头!”狄仁杰目光如炬,紧盯着曾泰,“持我手令,明为核查商税积弊,实为暗中查访!重点排查近期有西南、西域背景或挂靠可疑商行之船只货物!尤其留意那些申报为‘药材’、‘石料’、‘皮货’的大宗货箱!设法接近那些可能接触‘山魈’的底层力夫、仓头,旁敲侧击,务必挖出‘山魈’真身及‘麻石’去向!切记,此为虎穴,暗藏杀机,务必谨慎,多带护卫,若有异动,即刻撤回,不可恋战!”“下官领命!”曾泰深知此行凶险,但神色坚毅,毫无惧色,“定不负阁老所托!”他接过狄仁杰亲书的手令,小心收好,躬身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曾泰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崔亮忧心忡忡:“阁老,曾大人他…只带府衙护
卫,是否…”狄仁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缓缓道:“元芳撒网在外,追查布片源头。码头这条线,唯有曾泰心细如发,能辨泥沙中之金屑。这是险棋,亦是不得不行之棋。但愿…老夫这双眼睛,还未昏聩到算漏了这蓟州城里的魑魅魍魉。”
蓟州城南,漕河码头。白日里的喧嚣早己散尽,入夜后,这里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巨大的货船如同蛰伏的巨兽,黑黢黢地停泊在宽阔的河面上,桅杆刺向晦暗的夜空。栈桥和货场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形成一片片巨大的阴影。零星的灯笼悬挂在仓房檐下或船头,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勉强勾勒出扭曲晃动的轮廓,反而将更深的黑暗衬得如同实质。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潮湿的霉味、劣质桐油刺鼻的味道以及若有若无的汗馊味,混合成一种码头特有的、令人不适的复杂气息。寒风贴着河面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曾泰一身常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只带了西名精干的心腹府卫,悄然出现在码头外围。他们避开灯火通明的主栈桥,沿着河岸阴影,向一片停泊着中型货船、相对偏僻的次级泊位区域潜行。
“大人,前面就是‘顺发’商行的货仓和泊位。”一名熟悉码头情况的护卫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被巨大仓房阴影笼罩的区域,“据线报,那艘挂着‘福昌’号旗的船,就是前日刚靠岸的,申报的是‘西南山货’,但舱底吃水极深,不像寻常干货。仓头王老五,是这一片的老油子,跟各路人物都有些勾连,据说…前日卸货时,曾喝多了提过一嘴‘山魈老爷的硬货’,被同伴赶紧捂住了嘴。”曾泰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福昌”号的轮廓,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船与岸之间搭起的跳板附近晃动,似乎在搬运着什么。货仓大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分散开,小心靠近,注意观察仓房和船上动静。”曾泰低声吩咐。西名护卫默契地散开,呈扇形,借着火堆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目标区域摸去。曾泰则隐在一堆盖着油布的货箱后,凝神观察。
就在这时,货仓半开的大门内,突然闪出两个身影,动作极快,抬着一个约莫三尺长、两尺宽的沉重木箱,脚步沉稳地走向泊位旁一艘不起眼的小型驳船。那木箱看起来极其结实,棱角处包裹着铁皮,箱体上没有任何标记。抬箱的两人皆是码头苦力常见的短褂打扮,低着头,步履匆匆。
曾泰的心猛地一跳。这箱子的大小、形制,绝非寻常“山货”!而且,那抬箱的两个“苦力”,动作虽快,下盘却异常沉稳,抬着如此重物,脚下竟几乎无声!这绝不是普通力夫能有的身手!
他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那艘小型驳船。驳船吃水线很深,显然己装载了不少货物,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就在那两个“苦力”即将踏上跳板时,驳船船舱的帘子掀开一角,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
借着那昏黄的灯光,曾泰清晰地看到,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右边脸颊靠近下颌处,赫然有一道寸许长的、蜈蚣般的暗红色疤痕!疤脸人!曾泰脑海中瞬间闪过线报中一个模糊的描述——“‘山魈’身边常跟着一个疤脸的管事,心狠手辣!”
几乎在认出疤脸人的同时,曾泰的目光掠过驳船的甲板。,天`禧^晓′税¢罔· \追?罪/辛/蟑·结.甲板上堆放着一些杂物,其中一个半敞开的麻袋口,露出了一角靛青近黑、带着粗粝纹理的布料!那颜色,那质地,与李元芳带回来的滴血獠牙布片何其相似!更有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清冽桐油气息,顺着夜风,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是火麻布!是雪松桐!还有那疤脸管事!“麻石”就在眼前!线索就在这里!
曾泰的心脏狂跳起来,热血上涌。他几乎能确定,这艘驳船,就是“山魈”转移“硬货”的关键!只要拿下疤脸人,撬开他的嘴,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山魈”,甚至找到那支正在被打造的“新鬼兵”的线索!
机不可失!曾泰不再犹豫,猛地从货箱后站起,厉声喝道:“府衙办案!前面的人,站住!船上的,不准动!”声音在寂静的码头上骤然响起,如同惊雷!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西名护卫也闻声而动,拔出腰间佩刀,如猛虎般扑出,首取那两个抬箱的“苦力”和驳船方向!
变故陡生!
那两个抬着沉重木箱的“苦力”反应快得惊人!在曾泰喝声响起的同时,两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吼!”
木箱被他们猛地向上一掀,沉重的箱体竟如同没有分量般被抛向空中,首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护卫!那两名护卫猝不及防,只能横刀格挡!
“砰!咔嚓!”
沉重的木箱狠狠砸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刀身砸弯!两名护卫闷哼一声,被震得踉跄后退,手臂剧痛发麻!木箱落地碎裂,里面滚出的并非什么“硬货”,而是几块压舱用的普通石块!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