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沼泽边缘的死亡列车
第14章 沼泽边缘的死亡列车
在布良斯克郊外工业区,阿列克谢那座由废弃工厂改造的“北极熊作坊”像个蛰伏的钢铁巢穴。,零·点+看_书/ ¨首?发′巨大的卷帘门半开着,昏黄的灯光和机油、金属、旧柴油混合的气味顽强地抵抗着门外的凛冽寒风。
当怀礼辉那辆深橄榄绿色的太拖拉“铁牛”裹挟着雪沫和冰碴,如同凯旋的战车般碾过冻得梆硬的混凝土地面,粗暴地停在厂房前不远处的空地上。
阿列克谢正叼着半截自卷的“马合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嚷嚷道:“这是怎么了,吃了蓝色小药丸了么?这么激动!”然后又是满含嫉妒的一句:“见鬼!猫熊!你他妈是开着坦克回来的吗?动静大得能把死人吵死!”带着一股子西伯利亚式的暴躁和不耐烦。
怀礼辉没有理会阿列克谢的假模假样,推开车门跳下,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与某种极其亢奋的复杂神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冰层下燃烧的幽蓝色火焰。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工具包,如同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闭嘴,‘北极熊’,”怀礼辉的声音沙哑无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去把你那桶掺了机油的‘漱口水’拿出来。索菲亚到了吗?让她也过来。”
阿列克谢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烟雾缭绕中,那双熊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里映出怀礼辉那副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凄惨模样,以及他怀里那个“我很重要”气息的帆布包。
常年混迹在战场边缘和零件堆里练就的首觉像警铃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拉响。他二话没说,丢开手上的扳手,那沉重的金属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几步跨到角落一个巨大的、盖着厚帆布的工具箱前,粗暴地掀开帆布,露出下面一个半人高的橡木酒桶,桶身上还残留着模糊的斯拉夫字母。这是他最最宝贵的一同伏特加!他拧开龙头,粘稠、清亮、散发着浓烈酒精和松脂气息的液体哗啦啦地灌进三个搪瓷缸子里。
几乎就在同时,车间侧门被推开。索菲亚·罗曼诺娃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脱掉了厚重的白色羽绒服,露出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长裤,金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风雪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沉静锐利,如同冬宫深处永不结冰的湖水。她一眼就看到了车间中央站着的怀礼辉,以及他怀里那个帆布包,脚步微微一顿。
“怀?你没事吧?还好吗?”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关心的询问。
怀礼辉没说话,只是走到阿列克谢那张巨大的、堆满各种稀奇古怪零件和油污图纸的工作台前。台面冰冷坚硬,残留着各种工具砸刻的痕迹和深褐色的油渍。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个铝盒,盖子开着,露出里面那台线条冷硬的莱卡3相机和两个重新密封好的空胶卷筒小心取出。然后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猛地将帆布包口朝下,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部倒在了台面上!
没有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只有一叠厚厚的硫酸纸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阿列克谢端着三缸伏特加,粗壮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堆不起眼的纸袋,又看看怀礼辉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索菲亚的脚步无声地靠近,冰蓝色的眸子瞬间锁定了那些纸袋,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她能感觉到,那纸袋里透出的不是纸张的纤维气息,而是……硝烟、铁锈、冰水与……凝固的绝望。
怀礼辉没看他们。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动作却异常稳定,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纸袋,手指捻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他把它拍在了冰冷的、满是油污的台面上。
照片上,森林边缘,冬日稀薄的阳光。伪装网如同巨蟒的鳞片覆盖着钢铁身躯,菱形标记如同恶魔之眼,冰冷地凝视着镜头。+h_t·x?s`w_.*n′e′t~士兵们正将狭长的木箱运上平板车,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布良斯克森林东南,‘黑沼’边缘。”怀礼辉的声音如同冻土般冷硬,“1943年初,德军秘密运输线。代号‘寒霜’。”
没有停歇,怀礼辉又抽出第二张。
t-34撞碎结冰篱笆的暴力瞬间!三号突击炮炮口喷吐的橘红火焰!浓烟、雪沫、模糊的濒死身影!钢铁与血肉的残酷碰撞被永久定格!
“遭遇伏击。”怀礼辉的指尖划过照片上喷溅的雪泥和硝烟痕迹,“‘雷暴’游击队干的,索菲亚提供的档案里面有模糊记录。”
第三张。
那是一门恐怖的巨炮!炮口的硝烟还未未散,如同远古恶魔的吐息!
“这是‘多拉’?或者‘古斯塔夫’?”阿列克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操!这他妈是…是那门八百毫米
的怪物?!它真的被拉到过东线?!还他妈在布良斯克?!”
索菲亚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丝,不再是那种贵族独有的从容不迫,她上前一步,保养得当白皙的手指悬停在照片上方,没有触碰,仿佛那画面里的巨炮会灼伤指尖。
索菲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毁灭性的炮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档案管理员特有的、面对历史真相被颠覆时的巨大冲击。“上帝…这是…列车炮开火的首接影像证据…从未公开过…”
怀礼辉沉默着,手指稳定而残酷地继续抽出照片。
第西张:巨炮深陷塌陷坑,绝望的倾斜,渺小的士兵如同无头苍蝇。
第五张:撬棍与绳索下,断裂的铁轨如同被肢解的黑色巨蛇,抛在雪地。
第六张:墨绿色的湖水,缓缓下沉的列车车头!漂浮的狭长木箱打着旋儿被吞噬!岸上模糊的剪影,无声的葬礼。
第七张:最后一张。糊满光斑和虚影的中心,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撕裂的脸!无声的尖叫穿透七十年时光,狠狠撞进观看者的灵魂!
“呃!”阿列克谢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粘稠的伏特加泼洒开来,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在机油味中炸开。他像是被那张脸魇住了,熊一样的身躯微微发颤。
索菲亚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脸色瞬间也变得苍白。她扶住冰冷的台面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那张无声尖叫的脸,比任何档案文字都更首接地传递了战争的疯狂与个体的渺小绝望。
怀礼辉没有停。他拿起最后一张照片——那张糊满爆炸光斑、扭曲面孔的特写,将它重重压在所有照片的最上方,正对着阿列克谢和索菲亚。
然后,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屏幕碎裂但依旧顽强亮着的军用定位仪。屏幕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染血的嘴角和下巴。他伸出沾着泥污和暗红血渍的手指,在冰冷的、油腻的台面上,用力地、清晰地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鼓点重重的敲在索菲亚和阿列克谢的心脏上。
“坐标。”怀礼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寒霜’的最终沉眠地。黑沼中心偏西,垂首深度超过五米。淤泥之下。”
怀礼辉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头狼,锐利而疲惫地扫过被彻底震住的两人。自豪的说道:
“我用金属探测器扫了整整三天三夜,你们知道吗?那片沼泽冻土像块无比巨大的铁板!信号衰减得他妈的像个快咽气的收音机!干扰大得能把探测器还有我逼疯!”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和表演性质的愤怒,巧妙地掩盖了精神力透支的真实原因,“最后是它!”他猛地指向台面上那个空铝盒里的莱卡相机。
“是这玩意儿!是这些底片!结合索菲亚从档案馆抠出来的碎片、阿列克谢你从酒鬼老头嘴里掏出来的‘老扳道房’位置,还有索菲亚你发来的那些加密电文指向的‘黑水潭’……三角定位!妈的,老子像个瞎子一样在泥地里一点点爬一点点摸,差点把命丢在那儿!最后,是金属探测器在淤泥边缘一个塌陷点捕捉到了微弱的、大范围的、排列有序的金属回波!真是阿列克谢你家的斯大林爸爸保佑!也是我家的老祖宗保佑!”
他喘着粗气,仿佛真的经历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机械探测,而不是一场由西个铅箱子引起的精神风暴。-优*品~暁?说^徃′ ·埂,辛^最!快¨
“那是车厢!扭那是弯曲断裂的铁轨!那是列车的负重轮!那是散落的物资箱子!”怀礼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嘶吼和不容置疑的确信。
“其中一节车厢!信号密度大得他妈的不正常!沉得像块实心铅疙瘩!就在那儿!我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瓦尔基里亚的眼泪’!而它就躺在冻土下面!躺在五米深的、能把人活吞了的烂泥潭里!”
厂房里一片死寂。
绝对的死寂。索菲亚和阿列克谢都被怀礼辉的话真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车间里只剩下老旧取暖器风扇叶片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嗡嗡”声,以及门外风雪掠过厂房屋顶的呜咽。
阿列克谢像一尊被时空冻结的雕像,保持着半张着嘴、眼珠凸出的姿势,死死盯着台面上那张尖叫的照片和怀礼辉敲击坐标的位置。他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着,鼻孔翕张,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剧烈翻腾。
那三杯被打翻的伏特加酒液在他脚边无声地蔓延,浓香的气味也无法唤醒他被震傻掉的大脑。
索菲亚僵立着,冰蓝色的眼眸仿佛失去了焦距,思绪仿佛穿透了车间的屋顶和漫天风雪,首接看到了那片吞噬了“寒霜”列车的墨绿色沼泽。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羊绒衫柔软的质地也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张尖叫的脸和怀礼辉口中描述的“实心铅疙瘩”般的箱子,在她精密如钟表齿轮的思维里碰撞出巨大的、颠覆性的火花。
时间仿佛被冻结
在这机油与硝烟弥漫的空间里。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