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凭证
肉汤的腥膻和油脂气息尚未在焦坑边缘散去,便被一股新的、更加浓烈的绝望彻底冲垮。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进食的人群中悄然蔓延,最终在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中,轰然爆发。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女人的哭嚎如同被利刃刺穿的兽类,凄厉得变了调。她枯槁的手臂死死搂着怀中的襁褓,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周围的人群惊恐地散开,形成一个压抑的真空地带。
草籽猛地放下手中沾着油光的木碗,几步冲到女人身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女人怀中那个小小的、正在剧烈抽搐的婴儿。
婴儿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小小的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更让草籽心脏骤停的是婴儿裸露在破烂襁褓外的那条细嫩的小腿——小腿上,赫然缠绕着一圈用细藤蔓勉强固定着的、边缘被砸弯的暗紫色铜片!那是女人之前裹在自己冻裂手臂上的、源自伪神残骸的旧护具!此刻,这铜片紧贴婴儿皮肤的位置,一片触目惊心的灰黑色正在迅速扩散!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溃烂、流脓,边缘红肿发亮,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金属腥气和腐败甜腥的恶臭!
亵渎的侵蚀!伪神的污染!它并没有消失!它潜伏在那些旧铜片里,如同跗骨之蛆,如今竟蔓延到了部落最脆弱的新生儿身上!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暴怒和巨大恐惧的寒意,瞬间从草籽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矛,狠狠刺向周围那些同样带着旧铜片护具的族人!
“脱下来!”草籽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所有带着旧铜片的!现在!立刻!给我脱下来!扔进焦坑!烧掉!”
死寂被打破!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亵渎刺痛带来的麻木!那些身上还带着旧护具的族人,如同被烫到般,手忙脚乱地撕扯着紧贴皮肤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兽皮铜片!嗤啦!布帛撕裂声、皮肉被强行撕离金属的闷响、压抑的痛哼瞬间响起!被撕下的旧铜片如同毒蛇蜕下的皮,带着粘稠的脓血和溃烂的皮肉组织,被惊恐地、带着巨大厌恶地扔向焦坑深处!
焦坑边缘,瞬间多了一片散发着恶臭的、粘腻的、如同呕吐物般的亵渎残骸!
然而,婴儿的抽搐并未停止。那灰黑色的溃烂如同活物,依旧在细嫩的小腿上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女人抱着孩子,哭得几乎晕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草籽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扔进焦坑的旧铜片残骸,又扫过婴儿腿上那触目惊心的溃烂,最后落回那些刚刚铸就的、在篝火余烬中泛着暗红冷光的崭新铜盾和铜簇矛上。一种冰冷彻骨的明悟,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他的脑海——污染,从未真正离开!它如同无形的诅咒,早已随着伪神的残骸,渗透进了部落赖以生存的每一块铜料之中!旧的护具是毒,新的武器和盾牌……同样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部落需要铜!没有铜盾,挡不住鹿角的矛!没有铜簇矛,打不到足够的猎物!但这铜……却在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他们的血肉和未来!
怎么办?!
巨大的矛盾如同绞索,勒紧了草籽的咽喉。他的目光在婴儿溃烂的腿、焦坑里的旧铜片残骸、冰冷的铜盾、以及周围族人惊惶绝望的脸上疯狂扫视。必须找到一条路!一条既能利用铜的力量,又能最大限度遏制这无形诅咒的路!一条……将铜的使用和分配,置于绝对冰冷控制之下的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冰冷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控制!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控制!谁用铜?用多少?何时用?用在何处?必须如同那根量肉的铜碗,如同那把砍头的石斧一样,被冰冷的规矩死死框定!而这规矩,需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无法伪造的凭证!一个……刻在铜上的凭证!
“石脊!”草籽的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决断而彻底嘶哑破裂,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砸铜!砸最薄的片!要小!要薄!”
石脊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浑浊的老眼看向草籽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冰冷火焰的眼睛,又下意识地扫过婴儿腿上那恐怖的溃烂。砸薄铜片?做什么?他茫然,但巨大的恐惧让他不敢多问。
“快!”草籽的吼声带着血沫。
石脊如同被鞭子抽中,立刻扑向那块尚未动用的、相对小些的暗红铜块。沉重的石锤再次抡起!铛!铛!铛!刺耳的金石撞击声在焦坑上空疯狂炸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石脊枯槁的手臂几乎要折断!汗水混着脸上的黑灰流淌下来。
在石脊狂暴的砸击下,那块铜块被硬生生砸得延展、变薄!边缘翻卷、开裂!终于,一块比手掌略小、边缘不规则的、薄如厚兽皮的暗红铜片,在汗水和血水的浸润下,被剥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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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籽一把夺过这块还带着余温和锤痕的薄铜片。入手冰冷而沉重。他拔出腰间的燧石刀,刀尖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需要刻下什么?一个标记?一个符号?一个代表“允许使用铜器”的凭证?
他的目光扫过焦坑,扫过那个巨大的粗糙铜碗,扫过那把沾血的石斧,最终定格在自己手中这块冰冷的薄铜片上。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了所有冰冷规则的符号,在他被巨大压力碾磨得近乎空白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圆圈,代表铜碗,代表分配的标准;一道竖线穿过圆圈,代表石斧,代表违逆的惩罚!圈内圈外,生死界限!
刻!
草籽用燧石刀的尖端,死死顶在铜片中央!他用尽全身力气,另一只手握着石锤,对着燧石刀的尾部,狠狠砸下!
砰!
火星迸射!燧石刀尖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如同最顽固的刻针,艰难地在坚硬的铜片表面刮擦、凿刻!刺耳的滋啦声让人牙酸!铜片剧烈震颤,草籽握刀的手指被震得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浸染了铜片!
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个必须被刻下的符号!砸!用力砸!一锤!又一锤!砰!砰!砰!
坚硬的燧石刀尖在狂暴的力量下,终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在暗红的铜片表面,凿刻出一个极其粗糙、歪歪扭扭的圆形凹痕!接着,他用刀尖对准圆圈中央,再次抡起石锤!
砰!
一道深刻的、几乎将薄铜片凿穿的竖直线条,狠狠贯穿了那个粗糙的圆圈!
一个由鲜血和力量强行烙印在铜片上的、丑陋而冰冷的符号——铜碗与石斧的结合,分配与惩罚的凭证——诞生了!
草籽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模糊了视线。他拿起这块刻着符号的铜片,符号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新鲜的、暗红的血渍。他将铜片高高举起,在篝火的余烬中,那粗糙的刻痕如同狞笑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