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每一页都浸着汗
草叶枯槁的身影被两名剑卫搀扶着,踉跄地离开了那片被血腥与鞭挞嘶吼充斥的校场。他口中喷出的那口带着硫磺气息的暗红污血,如同不祥的烙印,深深印在旗杆下那片粘稠的血泊里,也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剑卫队长疤脸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掠过他那只独眼。王……吐血了?在那血腥的祭典高潮,在那万鬼哭嚎般的鞭挞声中? 草叶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他浑浊的眼窝深处,幽绿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跳动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和冰冷的虚无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刚刚被血腥喂饱的扭曲快意。那冷藏库的幻象,那无数个“秦霄”被数据绳索悬吊冰封在旗杆虚影下的景象,带来的冲击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有一个冰冷、巨大、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正透过无尽的时空,用最荒诞的“死亡陈列”,嘲弄着他此刻掌握的血腥权柄。
他需要稳固。需要更庞大的血肉能量,需要更深邃的恐惧,来填补那瞬间袭来的冰冷虚无,来镇压灵魂深处那源自“秦霄”异质力量的躁动与……某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扭曲的青铜王座冰冷而坚硬,无法提供丝毫慰藉。草叶枯爪死死扣住王座扶手,覆盖着污垢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的目光,如同受伤的毒蛇,缓缓扫过部落。工坊的熔炉在咆哮,铸造着杀戮的獠牙;镜作坊弥漫着诡异的腥甜,孕育着窥探人心的邪眼;校场上鞭挞的余音和旗杆上滴落的血珠,昭示着铁血的军法。
最后,他那幽绿的目光,落在了部落边缘那片广袤却死寂的土地上。
土地。穴熊部落赖以生存的根基。秦霄时代,曾用冰冷的“农具改良”和“轮作律令”强行榨取过它的潜力,堆砌起部落扩张的血肉基石。如今,那套冰冷的秩序随着秦霄的消失而崩解。田地荒芜了大半,幸存的农奴如同行尸走肉,在饥饿和恐惧的鞭笞下,用着最原始的骨耜、石锄,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效率低下得如同蚂蚁搬家。
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幽绿的光芒微微凝聚。农具……土地……粮食……这些,才是滋养他这头血腥巨兽最根本的肠胃!他需要更高效、更残酷的工具,将土地和农奴的血肉,压榨到极致!
“传……令……” 草叶枯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骨头,带着一种被内伤折磨的虚弱,却依旧冰冷刺骨,“召……所……有……懂……得……摆……弄……泥……土……石……头……的……老……弱……”
“……还……有……那……些……记……得……秦……霄……农……具……样……子……的……人……”
“……集……中……到……谷……仓……”
谷仓。曾经堆积着秦霄时代“丰年”余粮的地方,如今空旷、阴冷,弥漫着陈年谷物的霉味和老鼠粪便的骚臭。巨大的木梁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撑着空旷的穹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高处的通风口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被驱赶进来的,是一群真正的“残渣”。佝偻着背、手指关节粗大变形、眼神浑浊的老农;面黄肌瘦、带着病容、曾经在秦霄农具工坊打过下手却因“不够强壮”而被淘汰的半大孩子;还有几个在战场上失去手臂或腿脚、无法再握剑的残废战士。他们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在谷仓冰冷的泥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汗味和恐惧的尿骚味。
草叶枯槁的身影出现在谷仓巨大的木门前,如同死亡的阴影投下。他浑浊的眼窝扫过这群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废物”,枯爪指向谷仓中央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
空地中央,堆放着一些东西:几把断裂腐朽的木耒;几块边缘磨损严重的石锄;一柄秦霄时代遗留的、造型相对规整但已锈迹斑斑的青铜镰刀头;还有几块用烧焦的木头在粗糙兽皮上画出的、早已模糊不清的、关于曲辕犁和耧车推想结构的草图。
“王……要……一……部……书……” 草叶枯涩的声音在空旷的谷仓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贪婪,“一……部……记……载……所……有……能……让……土……地……流……出……更……多……血……肉……的……书!”
“记……下……所……有……农……具……”
“……它……们……的……样……子……”
“……它……们……的……做……法……”
“……它……们……的……用……法……”
“……哪……怕……是……一……块……石……头……磨……尖……了……能……多……挖……一……点……泥……土……”
他的枯爪猛地指向那堆破败的农具和模糊的草图,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三……日……之……内!”
“……书……要……成!”
“……记……不……全……”
“……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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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 草叶枯槁的手指,如同指向地狱的油锅,缓缓移向谷仓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口巨大的、底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青铜鼎!鼎内翻滚着的,不是水,而是粘稠、暗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如同劣质油脂般的东西——那是草叶命令收集的、部落里所有废弃的动物油脂、腐烂的植物根茎、甚至……一些无法辨认的秽物,混合熬煮而成的“墨汁”!
“……你……们……的……血……肉……”
“……就……是……书……的……墨!”
“……你……们……的……骨……头……”
“……就……是……书……的……笔!”
“……熬……干……了……你……们……”
“……也……要……榨……出……一……部……农……具……全……书!”
“熬干为墨!” 冰冷的宣判,比“喂狗”、“喂蛇”、“挂旗杆”更令人绝望!那口翻滚着恶臭油脂的青铜鼎,此刻在所有人眼中,瞬间化作了吞噬他们血肉、榨取他们最后一点价值的恐怖熔炉!
一个头发几乎掉光、背部佝偻得如同虾米的老农,名叫“石根”。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枯手,颤抖着抚摸着地上那把断裂的木耒。这木耒,曾是他父亲用过的,伴随了他大半生。他浑浊的老眼里,似乎还能看到年轻时,在秦霄冰冷却高效的农具推行下,部落田地曾经短暂出现的、相对“丰足”的景象。那时虽苦,但至少……饿不死人。如今……
“记……下……它……” 一个镜作坊调来的、浑身散发着草药和蛇腥气的枯槁助手,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根身后,用冰冷的声音催促,枯爪将一块鞣制得异常坚韧、却带着浓烈防腐药味的兽皮,和一根磨得尖锐的烧黑兽骨,“笔”塞进石根颤抖的手中。
石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根冰冷的兽骨“笔”,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兽皮上,又看向那把断裂的木耒。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混杂着对土地的眷恋、对秦霄冰冷秩序的复杂感受、以及对眼前这口熬人油鼎的无边恐惧。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尖锐的骨尖抵在坚韧的兽皮上。第一笔落下,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他画的是木耒最基本的形状——一根弯曲的树枝,前端绑着磨尖的石片。
“太慢!太粗陋!” 枯槁助手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秦霄的青铜耒呢?耧车呢?龙骨翻车呢?王要的是能榨出更多粮食的利器!不是你这老骨头磨出来的破烂!”
石根浑身一颤,骨笔差点脱手。青铜耒……那冰冷的、沉重的、能轻易翻起坚硬土块的利器……他记得样子,却记不清具体的尺寸和连接方式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试图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
“想不起来?” 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那就用你的‘墨’来想!”
枯爪猛地抓住石根枯瘦的手臂,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向那口翻滚着恶臭油脂的青铜鼎!炙热的气浪和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石根几乎窒息!鼎内粘稠的油脂翻滚着,冒出一个个粘稠的黄泡,破裂时发出“啵”的轻响,如同死亡的召唤!
“不!我想!我想起来了!” 石根发出凄厉的尖叫,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记忆的混乱!
他被粗暴地拖回兽皮前。枯槁助手冰冷地盯着他。
石根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汗水和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滴落在兽皮上,瞬间被坚韧的皮面吸收,只留下深色的湿痕。他颤抖着,再次举起骨笔。这一次,他画出的线条更加急促、混乱。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带着青铜色泽的耒形,旁边胡乱标注着几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代表尺寸的符号。
“不够!用法呢?怎么用省力?怎么用翻土更深?” 助手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石根枯槁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他拼命回忆着,用骨笔在兽皮上那扭曲的青铜耒旁边,画了几个更加扭曲、如同抽搐般的人形,人形手中握着耒柄,做出向下刺入和翻动的动作。他无法精确描述,只能用这种原始的图示。
“下一个!石锄!磨石的角度!怎么磨才耐用?” 助手的声音毫不停歇,如同最冷酷的监工。
石根感觉自己快要被榨干了。他机械地挪到下一块兽皮前,画着粗糙的石锄形状,标注着他一生积累的、关于如何选择石材、如何敲打雏形、如何磨砺刃口的经验。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书写,而是在用自己的脑髓和生命力,一点点涂抹在兽皮上。
谷仓内,压抑的呜咽声、骨笔划过兽皮的沙沙声、角落里青铜鼎油脂翻滚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汗味、霉味、油脂恶臭和浓烈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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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名叫“穗”。她曾经在秦霄的农具工坊里负责搬运木料碎屑。她记得那些冰冷的青铜部件,记得那些复杂的榫卯结构草图,虽然她看不懂,但那些线条的形状却深深印在了她稚嫩的记忆里。此刻,她被指派“回忆”秦霄曾构想过的、用于引水灌溉的“龙骨翻车”。 穗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拿着骨笔,对着空白的兽皮,小脸煞白。那些复杂的齿轮、链条、水槽的线条在她脑海中盘旋,却如同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画不出来?” 负责她的另一个枯槁助手,声音同样冰冷,“那就靠近点‘墨鼎’想想!那热乎气儿,最能让人开窍!”
穗被吓得浑身一僵,手中的骨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那口翻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青铜鼎,小小的身体本能地向后缩。
“捡起来!画!” 助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耐烦的暴戾。
穗颤抖着捡起骨笔,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她胡乱地在兽皮上画着扭曲的线条,画着记忆中模糊的齿轮轮廓,画着如同蜈蚣脚般的链条片段。线条歪歪扭扭,结构支离破碎,完全不成样子。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破麻衣,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兽皮上,与石根的汗水混在一起,留下更多深色的、代表生命流逝的湿痕。
“废物!” 助手一把抢过穗手中画得乱七八糟的兽皮,厌恶地看了一眼,随手扔进了旁边一堆同样画得不堪入目的兽皮稿中,“滚去给石根磨骨笔!磨不尖,你就去添‘墨’!”
穗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到石根身边,拿起一块粗糙的砂岩和几根备用兽骨,小手颤抖着开始研磨。磨石摩擦骨头发出的“沙沙”声,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她一边磨,一边偷偷看着石根爷爷枯槁的侧脸和他兽皮上那些扭曲却“完整”的图形,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泪水。